蒋毅的帅帐矗立在邺城南郊一片高地之上,巨大的玄鸟纛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如同黑色神鸟俯瞰着前方那座沉默的巨兽。帐内,鲸油灯盏高悬,将每一寸空间都照得亮如白昼,却也驱不散那份沉甸甸的、混合着铁锈、皮革和焦土气息的肃杀与凝重。巨大的邺城及周边地形沙盘占据中央,其上城池巍峨,山川沟壑清晰可见,无数代表敌我态势的小旗星罗棋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连呼吸都带着金铁之声。
北伐军核心将领齐聚帐下,玄甲闪耀,肃然无声。魏延按剑立于沙盘左侧,面容沉毅如铁,眼神锐利如鹰,仿佛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猛虎;姜维在右,身姿挺拔如松,神情冷静专注,眉宇间凝结着洞察秋毫的睿智;庞统则立于蒋毅身侧稍后,青色道袍纤尘不染,手中羽扇轻摇,眼神深邃似古井,仿佛天下棋局尽在心中推演。其余如王平、张翼、甘述等将校,皆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聚焦在沙盘与他们的帝王身上。
帐内落针可闻,只有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帐外呼啸而过的风声。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等待着那最终敲响的战鼓。
蒋毅身披玄色蟠龙纹常服,立于沙盘主位。他没有看任何人,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刻刀,在沙盘上那座象征着最终目标的邺城模型上反复雕琢、审视。那目光冰冷而专注,带着洞穿一切虚妄的锐利,也蕴含着掌控乾坤的绝对意志。他缓缓抬起手,没有多余的言语,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起三根细长的、浸染了朱砂的红线。
“唰!”
“唰!”
“唰!”
三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裂帛的声响,在寂静的帅帐中异常刺耳!
三根殷红如血的红线,如同三条择人而噬的毒蛇,被蒋毅以无比精准、无比稳定的力量,稳稳地钉在了沙盘上邺城模型的不同位置!
第一根红线,自西郊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带蜿蜒而出,如同毒蛇潜行,最终死死钉在邺城西城墙内部一个被特殊符号标记的节点上——那里正是甘述密信中所标注的“白虎枢”所在!
第二根红线,则如同离弦之箭,自东门外一处茂密的树林中激射而出,箭头直指东城墙内另一个闪烁着危险光芒的标记点——“青龙枢”!
第三根红线,最为诡异!它并非从城外攻入,而是自邺城中央区域、代表着皇宫正殿的位置垂直向下,深深刺入地底,最终连接到一个用暗红色朱砂重重圈出的、深埋于地下的核心节点——“枢机锁”!而这根红线在接近地表处,又分出一个极其隐蔽的岔道,如同地脉的根须,悄然延伸向城外东北方向一片代表河流的蓝色区域——那是邺水的一处隐蔽支流入口!
三条红线,如同三道直插邺城心脏的死亡契约,将这座雄城分割成三块注定被撕碎的猎物!
“姜维。”蒋毅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刺破帐内的死寂。他的佩剑并未出鞘,只是用那镶嵌着玄鸟纹饰的剑鞘尖端,精准地点在了沙盘上那条自西郊丘陵延伸至“白虎枢”的红线起点。
“率无当飞军,自西郊密道潜入。”蒋毅的目光转向姜维,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不惜代价,找到并摧毁‘白虎枢’核心泄压阀!此乃第一要务!阀破,则城西火油管道自溃!”
“末将领命!”姜维抱拳躬身,声音沉静如冰,眼神却锐利如刀。无当飞军,这支由他亲手训练、精于山地潜行、袭扰破坏的奇兵,正是执行此等隐秘致命任务的绝佳利刃!
蒋毅的剑鞘毫不停顿,如同死神的判笔,瞬间移向第二条红线在东门外的起点:“魏延。”
“末将在!”魏延踏前一步,甲叶铿锵,如同猛虎低啸。
“带神机营最精锐的破甲弓弩手,”蒋毅的剑鞘点在沙盘上那片代表东门树林的位置,“潜伏于东门外。待朕正面攻势一起,城内守军注意被吸引之时,看准信号——三支赤焰鸣镝升空为号!”他的目光锐利如电,死死锁住沙盘上“青龙枢”的位置,“以‘惊雷弩’配合特制破甲箭,务必在信号发出的瞬间,一击摧毁‘青龙枢’泄压阀!不容有失!”
“诺!必以雷霆击碎此枢!”魏延的声音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狂暴的战意与绝对的自信。神机营的强弓硬弩,配合特制的破甲重箭,正是远程摧毁固定目标的利器!
最后,蒋毅的剑鞘尖端,带着千钧之力,缓缓地、重重地落在了沙盘上邺城中央那个代表皇宫正殿、也是红线垂直刺入地底的位置。
“朕——”蒋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君临天下、引敌来攻的磅礴气势,“亲率玄甲军主力,自南门正面强攻!擂鼓震天,旌旗蔽日!务必将曹真及其主力,牢牢钉死在城墙之上!使其无暇他顾!”
他的目光随即移向那条垂直红线旁边、那条极其隐蔽的、延伸向城外河流的岔道,剑鞘尖端也随之轻点过去:“庞统。”
“臣在。”庞统羽扇微顿,上前一步。
“率星火堂最精干的工兵及‘穿山甲’营好手,”蒋毅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决绝,“自城外东北角邺水支流河口,循地下暗河潜行!目标只有一个——”他的剑鞘重重敲在沙盘上那个用暗红朱砂圈出的“枢机锁”标记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直捣黄龙!摧毁地宫核心‘枢机锁’!此乃命门所在!锁碎,则司马昭玉石俱焚之毒计,根基尽毁!”蒋毅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灼地钉在庞统脸上,“此路最为凶险,九死一生!然,功成,则邺城可定!社稷可安!”
“臣,万死不辞!”庞统深深一躬,羽扇紧贴胸前,清癯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惧色,只有一种洞悉使命后的绝对平静与决绝。星火堂的机关术士与“穿山甲”营的穿凿好手,是深入龙潭虎穴、破解致命核心的唯一希望!
三条红线,三路大军,三处致命节点!如同三把尖刀,同时刺向邺城的心脏!整个作战计划环环相扣,精密如钟表,又狠绝如雷霆!帐内众将无不感到一股冰冷的杀意与沸腾的热血在胸中激荡!胜败在此一举!大夏国运在此一搏!
就在这战前部署已定、众将心神激荡、只待帝王最后一声令下之时——
“报——!!!”
一声凄厉、高亢、带着长途奔袭极致疲惫与十万火急的嘶吼,如同裂帛般猛地撕裂了帅帐内肃杀凝重的气氛!
帐帘被粗暴地掀开!一名浑身如同从泥浆里捞出、脸上覆盖着厚厚尘土与汗渍结晶、嘴唇干裂渗血的传令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头盔歪斜,甲胄破损,冲势太猛,踉跄几步,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沙盘前,激起一片尘埃!
“陛下!邺…邺城急报!”传令官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守…守将曹真!突然…突然在城头…升起白旗!派…派使者缒城而下!声称…声称魏室气数已尽,愿…愿献邺城…投降大夏!!”
“什么?!”
“投降?!”
“曹真献城?!”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短暂的死寂之后,帐内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质疑声、难以置信的低语声轰然而起!连魏延这样沉毅的老将,脸上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王平、张翼等将领更是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错愕与茫然。甘述眉头紧锁,下意识地看向沙盘上那三处刺眼的红点。
这突如其来的“献降”,如同在最紧绷的弓弦上猛地砸下一锤!诡异!太诡异了!司马昭“铁壁”毒计在前,甘述密信示警在后,值此大夏兵临城下、三路奇兵即将发动之际,曹真突然举白旗投降?这与其说是雪中送炭,不如说更像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唯有庞统,手中那柄轻摇的羽扇,在消息传入的瞬间,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随即,扇面又恢复了那从容不迫的节奏。睿智而深邃的目光穿透帐内的喧嚣,静静地落在御座之上,那位依旧如山岳般沉稳的帝王身上。
蒋毅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震惊,没有狂喜,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他依旧矗立在沙盘前,如同亘古不变的礁石。那深邃的目光,甚至未曾抬起去看一眼跪地禀报、满身狼狈的传令官,而是如同凝固了一般,死死地、牢牢地钉在沙盘上邺城中央那个代表着地宫核心“枢机锁”的暗红色标记上!
帅帐内刚刚掀起的声浪,在帝王这死寂的沉默中,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迅速低弱、平息下去。所有将领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蒋毅身上,空气再次凝固,比之前更加沉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庞统羽扇轻摇,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沉默,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冰珠落玉盘:“陛下,曹真此降,时机蹊跷,动机叵测。司马昭‘铁壁’毒计在前,玉石俱焚之心昭然。值此我三路奇兵将发之际,彼方献降…恐非真心归顺,实乃诱敌深入、欲引我主力入其预设之焚城火瓮!此中,必有诈!”
“有诈?”蒋毅终于缓缓抬起了头。他的嘴角,竟勾起了一丝极其冰冷、极其微妙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种洞穿一切陷阱、将计就计的绝对掌控与凛冽杀机!
他的目光,终于从沙盘上那个致命的红点移开,缓缓扫过帐下神情各异的众将,最后落在那条代表庞统工兵队潜入路线的、延伸向城外河流的隐蔽岔道上。
“太傅所言极是。”蒋毅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如同深潭寒水,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力量,“曹真之降,非为求生,实为求死!欲以这邺城为棺,拉我大夏十万健儿陪葬!”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帐外邺城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如同惊雷般在帅帐内炸响:
“传朕旨意!回复邺城来使——”
“大夏皇帝蒋毅,准曹真所请!纳邺城之降!”
众将闻言,无不色变!连庞统的羽扇也再次顿住!陛下明知是陷阱,为何还要…
蒋毅的声音继续响起,冰冷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精心打磨的冰锥,精准地刺入敌人预设的陷阱之中:
“着其大开城门,解除武装,于明日——”
他微微一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营帐和大地,落向了某个无形的刻度,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天时的冷酷与精准:
“明日午时正刻!于邺城南门之外,设坛献降!”
明日午时!
帐内所有知晓“铁壁”计划核心机密的人——庞统、姜维、魏延、甘述——心中同时剧震!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
明日午时,正是星火堂密信中所推算出的、邺城地下水位降至最低点的时刻!也是庞统所率工兵队,能最大限度利用地下暗河水势减弱之机,潜入地宫深处,直捣“枢机锁”核心的唯一窗口!
曹真欲以献降为饵,诱蒋毅及主力入城,在瓮城中发动“铁壁”毒计,玉石俱焚。
蒋毅则将计就计,以受降为名,将曹真及其守军主力牢牢钉在城南献降仪式之上!吸引其全部注意!为三路奇兵——尤其是庞统直插地宫心脏的致命一击——创造最完美的时机!
同时,午时低水位,正是庞统行动成功的最大保障!
这哪里是接受投降?
这分明是以整个邺城和曹真的性命为棋盘,以自身为诱饵,布下的一场将计就计、反客为主、直指司马昭毒计七寸的绝杀之局!其胆魄!其谋略!其冷酷!已臻化境!
“至于尔等——”蒋毅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再次扫过帐下众将,声音斩钉截铁,不容半分置疑与动摇,“三路部署不变!明日午时正刻——”
“姜维,破白虎枢!”
“魏延,碎青龙枢!”
“庞统,毁枢机锁!”
“三处!必须同时!毫厘不差!以三支赤焰鸣镝为号!”
他猛地一挥手,玄色袍袖带起一股劲风:
“都去准备!明日午时——”
“朕,要在这邺城南门,亲受曹真之降!尔等,则为朕献上破城碎锁之功!”
“诺!!!”帐内众将,再无半分犹疑,齐声应诺,声浪如雷!恐惧与疑虑被这惊天胆魄与无上谋略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沸腾的战意与必胜的信念!
帅帐之外,秋风更劲,卷起漫天黄沙,遮蔽了邺城高耸的轮廓。明日午时,这座北方最后的堡垒,将迎来决定其最终命运的时刻——是坠入司马昭预设的焚城炼狱,还是在大夏皇帝这惊世骇俗的将计就计中,迎来彻底的新生?答案,就在那三条致命的红线与帝王冷酷而精准的算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