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十九是闻铁匠的独子。
照他的说法,闻十九哪怕在河间做个小小的地方都尉,也比远在天边的建康为官拜将要强。
易禾临走时宽慰他:“尊大人不必忧心,朝中有王显照应,必不会让令郎为难。”
闻铁匠躬身问道:“不知尊驾可比王大人位高?”
易禾听了心里发笑,还是石赟在旁解释了一句:“这位是朝中三品大员,贵为九卿,比王大人高得多。”
闻铁匠之前只知道朝中有人来家中报喜,也没人告知他是什么官。
现在一听这个话,对易禾更加恭敬不怠。
临告别时,闻铁匠殷勤打躬:
“草民有个不情之请,犬子日后在京中,可否劳烦大人以后多多照应。”
石赟嫌闻铁匠得寸进尺,脸上便有些不耐烦。
易禾点头应下:“放心,若令郎真遇到难处,本官定不会袖手旁观。”
闻铁匠一家感恩戴德同她道了别。
易禾上了车之后,石赟还有些抱怨。
“大人不该应他,这闻十九了不起做个次将或者杂号将军,哪里有机会见到大人,真若遇到麻烦,也不会来求助大人。”
易禾沉下脸来:“你既知道,为何还特意提到我的官阶?又想炫耀,又不想多管闲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石赟垂了头不吱声,因为心思被易禾识破了。
“为人父母的就这点心愿,别说四处求人,就算是要命的事他们也做得。今日我不应下,闻铁匠必不能安心。”
石赟默默点了个头,半晌不敢再接话。
河间的事一了,接下来就是去冀州了。
几十里路也经不起多久,一个白天足够了。
一进冀州城,石赟就问易禾的祖宅落在哪里。
这么一问,易禾倒是有点失落。
“找个住处宿下,明日先去寻个人再说。”
当初冯撰离京时曾告诉过她,司马瞻所赠的粮食布帛他会妥善存放。
冯撰必然不会四处张扬,那族中人如何知道她得了天家恩赐?
……
翌日,易禾换了常服,只带了石赟一人,去往冯撰的在城郊的一处庄子。
不到午时就到了庄子外头,发觉有几人扒头瞧眼往门里看。
石赟上前问了问:“里面怎么回事?”
一个看热闹的农户说:“好像是有人来庄子上闹事。”
石赟回来跟易禾禀明,易禾略琢磨了片刻道:“不知是何人闹事,我暂时不便露面,你先去见他。”
石赟进到院内,看见两个中年男子在争辩什么,急得脸红脖子粗。
只能高声问了一句:“哪位是冯撰?”
冯撰回头:“不知尊驾是谁?”
石赟上前偷偷给他瞧了官印,冯撰一见,才知道易禾已经到了冀州。
惊讶之余也不敢透出端倪,只是冲对面的人甩了甩袖子:“不可理喻。”
随即佯装生气跟石赟出了门。
冯撰是和易禾在车里见的面。
寒暄过后,易禾直接问:“这次除了探亲,我还想请你帮个忙,将殿下赠与的东西安置一下。”
冯撰神色凝重:“幸亏大人来得及时,原本还想给大人去信问问。”
易禾见他神色,便知道里头出了岔子。
“这些布帛菽粟一直在草民庄子里存放,殿下派人来送时,手下的人就说了是易大人的储粮,日子一长,难免这些农户出去散布……”
易禾点了个头:“然后呢?”
“后来这话不知怎地传到大人族人耳中,他们日日遣人来讨要,这不刚打发了一个。”
“你没跟他们说,这是殿下所赠?就算要取用,也得我首肯。”
冯撰急得一摊手:“说了呀,可是易家的家丞说,殿下上半年去过他们那里小住,走时也送了大礼,可见殿下和易家亲厚。
既然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已经赠与大人,又特意存在冀州,族中人如何不能讨要?”
冯撰一面回话,一面端详易禾的脸色。
这件事确实让人寒心,但是他不敢不报。
“我知道了,他们可说要多少?”
“这个……开始说族中今年有两个郎君娶亲,要的不过了了,草民就从自己庄子上支应了送去。后来他们听说南边在打仗,担心万一北地也闹战乱饥荒,所以又来讨要。”
“这回要多少?”
“张嘴就要拿走一半,草民哪敢做主?”
“嗯。”
易禾神色冷肃,半晌开口。
“分出四分之一给他们,其他的你再等我消息。”
冯撰闻言连连摇头。
“大人,草民以为不可。”
易禾知道他的主意:“有些事你可能不知情,我从幼在冀州受族人照托,有差不多近十年,虽然这些年也给过钱让他们修屋塑庙,但不是轻易能还清的。
尤其夫子和老族长过世后,我再少帮衬,若是能用这些东西周全同族之谊,日后都能清净。”
说起来易禾是有点失望的。
她虽不常回冀州,但每年总有些钱礼送过去,也时常写信问候。
他们回信上都说得正直仁义,口称不堕易家门楣,让她放心。
谁知道背后打得这样的主意。
冯撰叹口气:“照料大人的族人都过身了,他们的后世又未尽过心,年节有钱有礼已经是大人仁义,这回若再让他们得逞,以后但凡短了什么,都要去搅扰大人。”
“会吗?”
“怎么不会?显见着是个无底洞。”
“可是……”
易禾还是有些不忍心。
“若不答应,我如何还能进易家祖宅?建康虽有我父母的衣冠冢,可他们到底埋在冀州,牌位也在祖宅供着。”
这话出口,冯撰一时也没了话。
的确,就算易禾跟族人没什么亲情,可总归是要来给父亲扫墓的。
若跟族人闹得不痛快,那就是十足的头疼。
“草民多嘴,令尊堂的坟地只要一直在冀州,那你这些族人就一直会搜刮大人这些身外之物,虽说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可只怕他们胃口越来越大。”
易禾摇头:“倒也不会,自打本官入仕以来,他们也没什么事求到本官头上过。”
冯撰对此报之一笑:“那大人也该知道,这些年除了您,易家就没有书念出气候,武打出名堂来的,若真有,一早就追到建康去赖在您府上了。”
这番话说得也有道理。
有些事是旁观者清,所以易禾没有立时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