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冯撰跟她禀完事正要下车。
不巧又跟之前在院内与他争辩的易家人打了个照面。
对方一见他下车,就上前几步要跟他议事。
“冯兄,这事咱们再商量商量。”
易禾耳熟这个声音,是易家老宅的宋家丞。
冯撰回头看了眼车厢,不动声色地拒绝说:
“宋家丞,你就别为难在下了,只要拿到易大人的手信,这些东西你们要多少取多少。”
对面的宋家丞讪讪笑着:“大人身居高位朝政繁忙,这点小事何必劳烦。再说了,东西既存放在冀州,不就是给易家人用的么?否则怎么不放在建康?”
冯撰摆手打断他:“不管怎么说,若没有事主点头,在下是不会将东西交托给任何人的。”
宋家丞仍不死心:“不瞒你说,自打易大人入仕之后,易家人也没占他什么光,就算今日他本人在此,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冯撰刻意拔高了声音:“既这么,也不差写封信去知会大人一声,为何偏偏要强取?”
易禾知道,这是冯撰提醒自己仔细听的。
宋家丞被冯撰这句话一噎,随后换了个说法。
“这样,届时若大人怪罪,你就推给易家人。”
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也知道,易大人是个礼官,最是看重礼仪孝悌,怎么会计较这些身外之物呢?”
“不行。”
冯撰坚决不松口。
“东西既然交给在下,罪责推给谁也不合适。宋家丞也说了,易大人最是守礼,易家又是冀州望族,想必这是家学渊源一脉相承。”
冯撰这个借坡下驴,让宋家丞有些没面子。
这明摆着是骂易家人罔顾礼节,为人不齿。
对方马上变了脸色。
“只要大人的祖坟还在冀州一日,他的家财就有易家人的一份,你最好不要后悔。”
冯撰立时抬袖请人:“那在下就等着了。”
……
易禾听了宋家丞这番话,说不郁结是假的。
论理他们确实可以像冯撰说的那样,如果家道实在困难,写封信告知她求助即可。
却非要背着自己想不问自取。
“大人是不是想不明白?”
石赟见易禾神色凝重,忍不住问了一句。
“确实没想明白。”
石赟笑笑:“大人可以设想一下,这些粮帛已经运来冀州数月,您却一直没有告知族人,所以他们很清楚,这些东西肯定没有他们的份。”
“所以,他们就想来个先斩后奏?”
“没错,先把东西弄到手才是正经,就算您日后知晓,还能把他们如何?”
易禾静下心来想了想,确实如石赟所说。
就算日后知道他们取走了一部分钱粮,自己能把他们怎样呢?
顶大就是断绝往来,六亲不认。
族人吃定了她不会撕破脸,因为冀州是她的根,她的祖父和父母都安葬在这里。
除非她做个不孝子,再不回乡省墓。
其二,她身在京中为官,却与族人乡邻闹翻脸,传出去对自己的官声也没有好处。
“依属下之见,还珍惜这点同祖之情的,恐怕只有大人您自己了。”
易禾听完沉默了半晌,最后命了一句。
“回馆驿。”
石赟疑惑:“大人,不去祖宅了?”
……
易禾回馆驿是去充仪仗的。
之前在河间的馆驿人手不够,只充了几名武吏和鼓吹。
即便如此,也已经很有排场。
冀州所备仪仗自然比河间更周全。
馆驿门口,她没有下车,只让石赟拿了官印去派遣。
当地官员接到消息,分别从衙门公廨马不停蹄地赶来迎接。
有了他们,事情就好办许多。
半个时辰不到,馆驿就为她凑齐了四驾的皂轮主车。
属车为四辆三驾。
再设冀州当地的太守,长史、主簿随行前导。
都尉和次将亦随行护卫。
再算上旌旗鼓吹,少说几十人。
仪仗上路时,太守已经先派了人去易府送信。
……
听说易禾突然回乡,易家的族人都十分惊诧。
那位宋家丞前脚刚进门,后脚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仓惶中去报了家主。
“主君,易大人突然回乡省亲,若是知道了我们去冯撰那里讨要钱粮一事,该如何应对?”
这位家主说起来算是易禾曾祖父的堂兄弟一脉的后人,名为易仲,如今已近不惑之年。
听完这话,易仲不以为意。
“他刚来冀州,没有那么快知道。”
“再者,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他是来省亲的,难不成还来问罪?”
……
三公仪仗吹吹打打,被街上瞧热闹的百姓一路簇拥着到了易府门前。
当地人只知道冀州出了个京官,一路扶摇直上做到了三品。
但见过易禾入仕之后的人却不多。
自然也就没见过三公仪仗是个什么模样。
围观人群中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就看这样的排场,想来传言不假。”
“什么传言?”
“说咱们冀州这位大人,颇得圣心啊。”
“用你说,不得圣心如何做到高位?”
“唉,还是当官好,既能造福乡里,又能荫庇族人。”
……
易家的族人也没料到易禾这回摆了仪仗前来。
前几年她回乡时,只带了两个人随侍。
本以为这回也是轻装简行,没想到隔着二里地就听见了鼓吹声。
易重便召了家人前往门外迎候。
仪仗停下之后,石赟特意将佩剑往身前挪了挪。
冀州太守对易家人命道:“圣恩浩荡,德被桑梓,今有太常卿荣归乡里,特赐三公卤簿,族人当以仪轨迎候。”
易家人闻言有些手足无措。
他们不知道迎候三公仪仗是个什么迎法。
以往易沣回乡时,也没有这样的架势啊。
此时冀州长史上前提醒了一句:“本来你们该去郊外接迎,现在大人体恤,直接到了家门口,你们只需行礼便可。”
易重一听,便引着身后的家眷行了大礼。
口称:“恭请大人钧驾。”
此时鼓吹早已停了,众人将目光都投向仪仗的主车上。
易禾不急着下车,也没有话要发落。
就只坐在车里毫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