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命运(1 / 1)

烛火在景深眼底跳动,却照不亮那团化不开的阴翳。

清清救得了天下人,却独独救不了自己。

朱震岳上前一步,躬身拱手:“陛下且宽心,纵使太医院一时无法,还有柳大人,再加上虞姑娘......”

他目光扫过阴影处的红衣女子,“集众人之智,必能寻得良策。”

“朱大哥所言甚是。”连靖抱臂站在烛灯旁,连声应和。

“清清姑娘现在最要紧的便是重新振作。外伤易愈,心伤难平。”

景深眼前浮现清清蜷缩在床角的身影。若可以,他宁愿那些痛都落在自己身上。

虞紫苏松开缠绕在指尖的丝绳,向前迈了一步。

“我不日要启程去边境疫区。”

朱震岳呼吸一滞,连靖眼中亦是惊愕难掩:“什么?”

景深转过身,月光在眉宇间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虞紫苏迎着三人的目光,神情毫无波澜。

“清清姑娘这种情形,你居然要在这时候走?”

连靖不自觉抬高了声调,“就算你们之间有不愉快,她终究是你血脉相连的——”

“疫情等不起,我已经耽搁太久了。”虞紫苏打断他,药囊上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声响。

她转向景深,烛光映出眼底决然,“正是为了她,我才更该尽快动身。”

见众人不解,虞紫苏指尖轻点。

“摄魂术的药引曼陀罗只在大齐生长,要破解药性,至少得亲身接触。”

当初清清在封府种的那片,早就因为无人照顾而全部枯死。

沉默片刻,朱震岳捋须沉吟:“虞姑娘说得在理。若连药材都摸不透,谈何破解?”

景深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良久后郑重道:“我代清清先谢过你。”

“不必。”虞紫苏侧过身,红衣如流动的暗火。

“我早就说过,我行事只为自己,不是为了讨谁感激。”

她眼底晦暗难明,究竟如何想,怕是连自己也说不清。

连虞紫苏都束手无策,太医院那些御医们更是愁眉不展。

他们斟酌再三,最终只开出一剂安神汤药。

清清每日按时饮下,药效令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可那些噩梦却像附骨之疽,趁她神志昏沉时愈发猖狂地纠缠。

她常在睡梦中惊坐而起,有时甚至赤着脚在殿内游走,眼神空洞得吓人。

景深见状,立即下令停了药。

他命人将龙案搬至寝殿外间,日夜守着清清。

可即便如此,清清仍时常在半夜惊醒,连带景深也难得安眠。

不过几日,他眼下已浮现出两道明显的青影。

朝堂上的风波更甚。

那些曾被雷霆手段压下的反对声,如今再度死灰复燃。

几位老臣当庭以头抢地,声泪俱下地劝谏。若执意要立清清,他们便要血溅当场。

景深强压着怒火处理完,才带着倦色回到寝宫。

殿内炭火烧得极旺,纱帐低垂,隐约可见床榻上的人影。

大宫女春桃刚要出声禀报,就被他抬手制止。

掀开纱帐,景深轻手轻脚在床边坐下。

清清触柱后的淤青仍未消退,好不容易养回一点的脸颊再度瘦得只剩巴掌大。

或许是炭火太旺,她被厚厚的锦被裹得双颊通红,鼻尖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

景深心疼地伸手,想替她掀开些被角。

“陛下不可!”春桃见状不再犹豫,立刻上前阻止。

“娘娘、娘娘方才说冷,特意让加了被褥。”

景深指尖一顿,目光扫过清清已经被汗浸透的鬓发,低声道:“冷到出这么多汗?”

“奴婢、奴婢是说......”春桃指甲掐进掌心,眼见帝王眼神转厉,终是再难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景深掀开一角,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只见清清纤细的手腕被杏色绸带缚在身前,内侧虽衬着软纱,但腕间已然磨出了一道红痕。

景深指尖一拂,绸带应声而断。

他转向春桃,眼中寒芒让她瞬间瘫软在地。

“陛下饶命!”春桃额头抵着青砖,鬓边珠花随着磕头动作簌簌作响。

“不是奴婢要做的,奴婢......”

“拖出去。”

景深话音未落,床上便传来了细微的布料摩擦声。

清清睫毛颤动,睁开的眼睛里还蒙着雾气。

她茫然地看着面前眼眶通红的男人,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不要怪她,是我要她这样做的,不关她的事......”

锦被彻底滑落,露出同样被束缚的双脚。

看着她瘦弱的肩膀在寝衣下瑟瑟发抖,景深终是将人拢入怀中。

“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原本清越的嗓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清清埋首在他怀中,声音细若蚊呐:“这样......就不会梦游伤人了......”

她手指揪住衣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不安。

“你白天捆着自己睡觉......夜里呢?”景深抚上她凹陷的脸颊,话刚出口便顿住了动作。

一切何须再问?这几日安稳的夜晚全部都是假象。

清清低头绞着衣带:“我、我白日里已经睡够了。”

她抬起头,急切地抓住景深的手,“你别怪春桃,都是我的主意。”

“我知道你很累了,我是自愿的......”话未说完,就被再次按进胸膛。

景深下颌抵着她发顶,喉结剧烈滚动:“那日见你被锁链束缚,我便发誓绝不让任何人再这样伤害你。”

手指抚过她腕上红痕,痛苦难以掩饰,“可如今却是我,让你主动画地为牢。”

“我怕我会伤你。”泪水无声地滑落,清清哽咽道,“更怕你记住的,都是我这般疯癫的模样。”

“不会的,不会的。”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肌肤上,景深捧起她泪湿的脸,“你永远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女子。”

“你只是在安慰我。”清清别过脸,泪水落得更急。

“记得我蛇毒发作时吗?七窍流血,手臂发黑溃烂,比你可怕百倍。”景深执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看着那时的我,心里在想什么?”

清清怔住,低下头小声道:“我当时只想着要救你......”

景深收紧手臂,将她完全嵌入怀中:“那就是我现在的心情。”

他的唇贴上她耳垂,疼惜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你疼一分,我痛十分。”

殿内早已不见宫人,只有纱帐上隐约透出交叠的影子。

清清在景深怀中微微战栗,彼此呼吸交织,带着药的苦涩,又混着泪水的咸。

虞紫苏踏入紫宸殿中,清清正倚在窗边。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光影,看上去格外脆弱。

目光扫过殿内——所有桌角、床柱都用厚厚的棉布包裹得严实,连烛台都被换成了圆润的玉制款式。

“要走了?”清清过了许久才转过头来。

虞紫苏在她身旁坐下,点了点头:“大夫们都已集结完毕,明日就会启程。”

殿内陷入沉默,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细微声响。

“记得古槐村吗?”虞紫苏开口,“你发现了水有问题,我们才找出病原。”

她指尖摩挲着针囊纹路,淡淡道,“那时我们都以为,悬壶济世就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事。”

清清的手指在膝头收紧:“我一直都相信你是个好大夫。”

“原本你也该是。”虞紫苏的话像把钝刀,慢慢割开尘封的伤口。

清清的肩膀明显瑟缩了一下。

“我最近做了个梦。”虞紫苏望着窗外,声音平静如水。

“梦里江景深还是皇帝,勤政爱民,武功高强——但他始终是定远王的儿子。”

“他纳了慕容婉、唐锦、礼部尚书家的两个女儿......还有我,唯独没有你。”

虞紫苏顿了顿,“因为那个世界里,根本没有孟清清这个人。”

清清呼吸急促,指节泛出青白。

她知道这不是梦,这是原本众人的命运。

“至于封无痕,他父母惨死倭寇之手,满腔血恨尽化抗倭之志,率领游龙帮死战不退,是流芳百世的英雄。”

清清抱住头,身体不自觉颤抖。

虞紫苏终于转头看她,嘲弄地勾了勾嘴角。

“而非现在这样,成了谋害师兄、万人唾骂的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