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医者不自医(1 / 1)

三天后,清清从混沌中挣脱,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窗外斜照的夕阳。

橘红色光芒透过纱帐,如同泼洒的鲜血。

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火烤过,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却觉它们沉重得不像自己的。

“醒了?”沙哑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清清缓缓转动眼珠,就见景深正俯身看她。

他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下颚胡茬参差,龙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哪里还有半分帝王威仪。

“你醒了。”他重复时声音颤抖,像是怕惊扰了美梦。

清清泪水瞬间决堤,不顾眩晕扑进他怀里。

“当心头!”景深闷哼一声,左臂下意识抽动了一下,仍是稳稳接住了她。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倭寇的刀光、村民的惨叫、封无痕质问的眼神......

还有最后,她自己挥刀相向,看见的却是景深的脸......

目光转向他左臂绷带,那里已经洇出一小片暗红。

“是......是我?”

清清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指尖颤抖着蜷缩起来,仿佛沾染了致命的毒药。

“别多心,只是意外。”景深试图将她重新拥入怀中,却被她躲开。

“是我伤了你。”她声音细若游丝,整个人蜷缩在床角,散落的长发遮住了惨白的脸。

“清清。”景深伸手触碰,却只感受到手背上一片滚烫的湿润。

“别过来!”清清声音陡然尖锐,随即又化作呜咽。

“我、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我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景深心如刀绞。他早知清清为报仇付出良多,却不知她竟还独自承受着这样的痛苦。

“一定会好起来的。”景深擒住她手腕。

“不会了,永远都不会好了。”清清拼命摇头,全然不顾额头传来的疼痛,“摄魂术没有解法!”

景深面色煞白,只听她继续抽泣道。

“我杀了人......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

泪水浸透了膝上的锦被,晕开一片深色的水痕,“罚我再也不能行医,不配拥有幸福。”

景深捧住她的脸,强迫她抬头:“你什么都没做错,这些都不该成为你的枷锁。”

拇指擦过她湿漉漉的面颊,却擦不尽源源不断的泪。

“是封无痕一念之差,犯下大错,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声音低沉而坚定,“他的死与你无关。”

清清却只是摇头。

她捂住双耳,忽然又放下,颤颤巍巍地想要下床。

“如果没有我,你本可以一帆风顺,是我。”

她踉跄两步,跌坐在床边,却仍挣扎着要起身。

“只要我离开,你就会好起来。”

她口齿不清,唯有“离开”二字说得异常清楚。

“你听好。”景深手臂收紧,任凭她如何拒绝也不松开。

纱布下的伤口很快渗出血色,染红了衣袖。

他额头抵住她的,呼吸交融:“除非你不再爱我,否则我绝不放手。”

“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清清嘴唇颤抖,终于崩溃,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

她抓着他的衣襟,像是抓着最后的浮木。

“可是、可是我怕伤你,你本不该承受这些。”

景深轻拍她的背脊,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拼凑出她的恐惧——

她认为他们活在话本里,他是命中注定的主角,而她却是那个不该存在的变数。

“若真如你所言,每个人都有既定的命运,你介入我的生命,让我经历坎坷。”

他抚着她的发丝低语,“可那些因你而活下来的人,他们的命运,何尝不是因你改写?”

清清怔住。

“你愿意为了‘天命不可违’,而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吗?”

他声音渐沉,一字一句,“倘若天道只论是否改变‘设定’,而不辨善恶,那它本就不值得遵从。”

感受到怀中人渐渐放松,景深收紧双臂,贴在她耳边轻声道。

“更何况,我从不觉得那些事是苦难。”他的唇轻触她的,舌尖一片咸涩。

“唯有你,才令我尝尽相思之苦。”

他埋首在她颈间,声音微哑,眼中不自觉滚下热泪。

“你若还怜我,就不要再提离开。”

清清再也说不出话,只能更用力地回抱住他。此刻唯有彼此相贴的温度,才能稍稍抚平两颗惶然不安的心。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将几人的影子投在地上。

景深站在窗前,将清清如何研制摄魂术、以身作饵的过程一一道来。

曼陀罗香混着其他几味药材,经她精心调配,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坠入幻境。

她将毒下在自己身上,日日与封无痕周旋,让他渐渐迷失神智,却不想自己也深陷其中。

起初,她还能靠着腕间那根红绳分清虚实,可如今,幻影越来越频繁出现,最后的锚点也失去了作用。

连靖听着叙述,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更是一拳砸在案几上。

“封无痕这个畜生!活着害得清清姑娘家破人亡,死了还要缠着她不放!”

朱震岳眉头一皱,抬手止住了连靖继续失态。

虞紫苏站在烛火照不到的暗处,药囊丝绳在指间绕了又绕。

敬佩像细针般扎在心头,可针尾还连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她最终只是向前半步,烛光映亮了半边沉静的脸:“要治好这种病症,恐怕非她自己不可。”

景深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收紧,龙纹袖口在窗纸上投下细微颤动。

他在清清面前藏了太久的忧虑,终于从紧绷的下颌线漏出。

“她的确最清楚其中关窍,可是......”

他停顿片刻,闭目叹息:“她现在一碰上医书,就会发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