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紫苏嘴角浮起浅笑,指尖轻轻敲击着包棉布的桌沿。
“若万事都如我梦中那般发展,是否人人都算得了圆满?”
清清将脸埋进膝盖,单薄的脊背随着急促呼吸剧烈起伏。
束发丝带垂落在青砖上,像条僵死的蛇。
“保重。”虞紫苏起身时带起一阵微风。
“再相见时,希望你已经重新站起来了。”
裙裾扫过门槛,她没再回头看一眼。
初春的风掠过宫墙,虞紫苏迎着光眯起眼睛。
情爱?不过是困住人的枷锁。
世间女子若要活出人样,就该站在众生之巅,做那决策之人,而非被人挑拣的选项。
殿内光影渐斜,清清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未动,直到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才微微抬眼。
景深踏入殿中,目光扫过纹丝未动的饭菜,眉头不禁轻蹙。
他走近俯身,将清清抱起放在自己膝上,温声问道:“怎么不吃饭?”
清清身子一颤,随即乖顺地靠进他怀里,声音低低的。
“我不饿。”
景深拨开她散落的发丝,指腹蹭过她微凉的脸颊:“不饿也要吃一点。”
清清点了点头。
景深命人重新备了清粥小菜,亲自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她唇边。
清清小口咽下,直到碗底见空,他神色才松缓几分。
“睡一会儿?”他拢了拢她肩头,“我在这儿陪你。”
清清摇头:“我不累。”
她抬起头,指尖勾着他衣袖,“想和你说说话。”
景深捏了捏她鼻尖,笑意温和:“好。”
“在认识我以前,你每天都是怎么过的?”清清靠在他肩头,声音轻得像梦呓。
他想了想道:“习武,替皇伯父处理政务。”
“没有别的了?”
“没有。”他顿了顿,又低声道,“偶尔……会思念母亲。”
清清伸手握住他的拇指,轻轻摩挲。
景深低笑,反手将她两只小手都包进掌心。
她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抬眼看他:“就没有思慕过什么姑娘?”
“没有。”他答得干脆,“你是唯一一个。”
她只一个笑容,便让他再难移开眼眸。
“骗人。”
清清小声嘟囔,“你身边那么多倾慕你的女子,怎么会从来没有?”
景深沉默片刻,指节蹭过她腕间:“父母是那般情形,我原本对情爱毫无信心,自然不会留心什么姑娘。”
说罢,他不自觉将她搂紧了些。她如一束光,照进了他黯淡的生命,才让他的人生有了亮色。
清清忽然坐直身子,神色认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没有相遇,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景深一怔,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却见她眉眼弯弯,梨涡浅现,才又放下心来。
“我啊——”清清晃了晃腿,眼睛亮晶晶的。
“一定整天都很开心,救治很多病人,没事就去招猫逗狗疯玩,我爹再骂我也照旧疼我。”
景深见她久违的鲜活模样,不由跟着笑了。
可下一秒,笑意就僵在唇角——
“我才不会听我爹的,嫁什么家境殷实的普通人家。”
清清歪头,笑得狡黠。
“我要嫁给永川最俊的小哥哥,这样以后万一夫妻吵架,看在脸的份上,也能少生点气。”
景深在她唇上轻咬了一下,声音低沉:“不准。”
清清撇了撇嘴:“只是假设嘛......”
“假设也不行。”他指尖探向她腰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清清按住他的手,眼睫轻颤:“我都说完了,你还没说呢。”
景深又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沉吟片刻:“我大概......重复着过去二十年的生活,不会有什么改变。”
“真的一点都不会变?”
清清仰起脸,“不登基?也不娶亲?”
“登基是必然的。”
他指腹摩挲她腕间,“至于娶亲……身为帝王,绵延子嗣是责任。我会立后纳妃,但给不了情爱,只能在荣华富贵上保她们一世无忧。”
清清身子微微一僵,长睫垂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景深正想她是否生气了,就听她闷声道:“方才还不准我说嫁给别人,听你说的,倒像没遇见我反而更自在似的。”
他低笑出声,捧住她的脸,望进她眼底:“遇见你之前,我只知责任和义务,从不敢奢求什么幸福。”
清清鼻尖一酸,将脸埋进他颈窝。
两人久久相拥,清清望着床帐上摇曳的影子,笑意渐渐淡去。
若不曾相遇,他或许不会幸福,但至少......不会遭遇不幸。
晨光微熹,景深轻手轻脚起身,生怕惊扰枕边人。
他刚披上外袍,衣袖就被轻轻拽住。
“我想出宫一趟。”清清的声音还带着初醒的绵软。
景深回身坐在榻边:“怎么突然想出去了?”
“想吃琥珀梅心。”指尖在他掌心画着圈,她声音越来越小,“整日在宫里......闷得慌。”
见她低垂着头,发丝间露出的后颈纤细脆弱,他心头一软。
“今日要与兵部商议军机,实在抽不开身,过几日可好?”
“你不用陪我!”清清急急抬头,又很快低了下去。
“让春桃跟着就好。”
景深望着她恳求的模样,终是松了口:“多带几个侍卫。”
说罢,他又转向门外吩咐,“若有半点不妥,立刻来报。”
春桃在帘外应声。
他转回来揉了揉清清的发顶:“别贪玩,早些回来等我。”
“嗯。”清清仰着脸,唇边抿出乖巧的弧度。
直到景深的背影消失,她仍保持着目送的姿势。
景深走出殿外时,嘴角仍旧噙着笑意。
算算时日,柳慕白一行该在这两日返京了。
婚仪诸事已备妥,无论朝中那些老臣如何反对,他都要堂堂正正迎娶清清。
御书房内,连靖指着舆图禀报:“倭寇异动愈发频繁,更蹊跷的是,大齐在两国交界处增兵布防。”
朱震岳捋着胡须沉吟:“大齐与南朝虽素有龃龉,但直接陈兵边境实属反常。”
景深指尖轻叩案几。
上月大齐皇帝新丧,楚令仪登基未久,境内更是疫病兴起。此时冒险用兵,所图为何?
众人议至申时仍无定论。
景深望了眼殿外日影,料想清清应当已经回宫,正欲借休憩时去探她,就见内侍疾步入内。
“陛下,殿外有人求见。”
还未及宣召,殿外已传来争执声。
“臭丫头,管好你的蛇,否则我剁了它!”林逸的声音里压着恼意。
“小白很乖的。”一个清凌凌的女声答道。
景深微微一笑,径自步出殿门,果然见柳慕白三人风尘仆仆立于阶下。
因着清清的缘故,他对几人格外礼遇。
三人身侧立着个白衣女子,约莫双十年华,眼神却澄澈如稚子。
她见景深出来,直直望向他:“你就是清清的相公?”
“是。”景深颔首,目光在她腕间缠绕的白蛇上一掠而过。
“想来阁下便是清清提过的铁盈袖,铁姑娘。”
铁盈袖点头,将他上下打量:“内息充沛强劲,你是绝顶高手。”
说罢,她扭头看林逸:“他就不怕小白。”
林逸气得脸色发青,偏生说不出话,只觉这女子古怪至极。
能跟孟清清交好的,果然没一个正常人。
铁盈袖又转向景深,眼中闪着雀跃的光:“清清在哪儿?我有好多话、好多事要告诉她。”
这一年她走遍大半个南朝,虽未寻到天山雪莲,却也见识了数百种闻所未闻的奇药。
提起清清,景深眼底不自觉多了三分柔意。
“她出宫游玩,按时辰该回来了。”
话音未落,远处宫道果然奔来个身影。
景深笑意更深,以为是清清归来,谁知那宫人扑通跪地。
“奴婢该死!娘娘......娘娘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