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自作自受(1 / 1)

两宋传奇 东方唐宋 2386 字 1天前

不多时,子午四人铺着木板,在岸边捉鱼。道空见状,近前笑道:“小子们,你们好兴致。”

子午转过脸,笑道:“前辈,见笑了。明浩说今晚想喝鱼汤,我们做哥哥的,自然要照顾好弟弟。”

道空纳闷道:“小家伙为何不来自己抓,小孩子一般不是都喜欢这个么?”

余下道:“他是想来,不过就怕他不听话,万一跌入沼泽地,岂不万分危险。虽说小孩子不似大人身子沉,可也不可小觑,不可大意。明浩这小家伙历来就淘气,故而就不告诉他了。我们可是背着他出来的,他在睡觉!”

道空笑了笑:“小家伙应该被我吓坏了,故而不敢睡觉,眼下实在太困才睡觉的。”

普安瞠目结舌,惊道:“前辈真是料事如神,不错,就是这样。小家伙三个晚上都不睡觉了,说害怕,方才太困就睡着了。”

道空看向武连,劝道:“武连,听说你喜欢赵香云,想做驸马爷?”

武连心下一怔,马上摇摇头:“前辈听何人胡言乱语,绝无此事。”

道空笑道:“有便有,无便无,何必藏着掖着,既然我来问你,我就听说了。至于你说与不说,就不强求了。”

子午见二人对话颇多尴尬之处,再者不知道空所谓何事,不可随意承认,想到这里,马上打圆场道:“此事想必前辈也是道听途说,不可轻信。我们都与赵香云是故交,男女之情,即便有,世人也会以为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便是异想天开了。”

道空寻思,臭小子一个个居然不说实话,看来有所防备,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且看我试上一试,再做计较,就故意担惊受怕道:“我可听京兆府人说了,靖康耻后,被女真人抓走带到白山黑水的大宋帝王将相,王公贵族,皇子帝姬,都忍辱负重。我曾打听过赵香云的消息,不知你们要不要听!”

余下感觉此为戏言,就摇摇头。

道空看向武连:“武连,如若不要听,就不说了,反正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武连一怔,眼里含泪,摇摇头,喃喃道:“靖康耻后,我大宋人人都惨。”心里想着赵香云,一瞬间,赵香云的模样仿佛近在眼前,她是那般喜笑颜开,与自己追逐打闹间,渐行渐远。

道空细细端详,武连已然泪流满面,就故意夸大其词,若有其实的说道:“赵香云被人侮辱了,许多帝姬皆是如此,韦太后也难逃厄运。牵羊礼你们可知,就是扒光衣服,把血淋淋的羊皮披在身上,跪在地上,做绵羊。以示顺从,俯首称臣。二帝皆受此礼,正所谓:忍辱负重,苟且偷生。这帝姬都被金人当作妓女送入洗衣院,真是身心疲惫,苦不堪言。”

普安可不懂什么叫做洗衣院,就傻傻的认为,那便是洗衣服的所在,马上叹道:“洗衣院?听说女真人一般不洗衣服,如何又有洗衣院了?看来,女真人从东京带走许多女人,原来都是为了让她们替女真人洗衣服,女真人如此移风易俗,这受到中原熏陶后,果然非同凡响。”

道空顿时愣了愣,伸手一指,哈哈大笑:“别装傻充愣了,好也不好?素闻你们也读书,颇多见识,如何对洗衣院就孤陋寡闻了。这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子午挠了挠后脑勺,认真道:“的确不知,并非装傻充愣,还望前辈见教。”

道空一看,他们可能的确不知,就介绍道:“听京兆府小道消息,洗衣院,又称浣衣院,为供金国皇族选女人以及收容宫女的所在,也作为罚宫女劳作之地。这些女子身份卑微,随意任人宰割。不堪其辱者悬梁自尽乃是司空见惯。靖康耻后,大宋帝姬与丫鬟、歌妓被金人俘虏到白山黑水间,自然难逃厄运。成为大金国帝王将相的玩物,实在惨不忍睹。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过着暗无天日,以泪洗面的地狱日子。她们可不简单,除了承受国破家亡的屈辱,还要受到身心摧残,想必后世也不会过多提及。一则,大金国怕丢人现眼就极力掩盖,二则,大宋感觉奇耻大辱也会再三予以否认。这便如何是好?”

听了这话,余下潸然泪下:“素闻王时雍与徐秉哲便是靖康耻时帮女真人搜刮美女与金银珠宝的急先锋,人称‘金人外公’。前辈可有耳闻?”

道空假装恨恨的道:“这两个狗贼,实在可恶,如此之人,当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恨。”

普安顿时热泪盈眶:“想不到,帝姬们比黎民百姓还惨不忍睹。”

道空冷笑道:“我看靖康耻不怪女真人,只怪我大宋的这些狗贼,什么王时雍、徐秉哲、张邦昌、郭京!”

武连早已泪流满面,魂不附体:“这可如何是好?”

道空环顾四周,安慰道:“不必如此,只是道听途说,想必也是谣言也未可知。”

子午四人听了道空的话,哪里有心思继续抓鱼,就上岸坐了下来,嘘唏不已。片刻,道空与子午四人且走且谈,看向远方,但见终南山,昂首挺立。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芦苇荡里,波光粼粼,一片蛙鸣声声。种浩见道空前来,马上倒茶,让座,尴尬一笑:“道空,你可吓坏我弟弟了。”

道空挠了挠后脑勺,笑道:“是我玩笑开大了,还望见谅。”

吴玠摆摆手,打圆场,道:“不必如此,小屁孩,过几日就好了。子午四人捉鱼去了,喝了鱼汤,明浩就笑了,这一笑就没事了。”

道空道:“明浩喜欢喝鱼汤?还是鱼汤可令人转悲为喜,你们且说说看。”

种浩道:“明日就是中秋佳节,我们就上山好了。山下不安全,兀术如若偷袭,如之奈何?”

道空一瞬间想起那年中秋佳节,玄空在恒山教训了年幼的道空,原来道空偷吃了祭祀历代掌门人的月团。此时此刻想起,不觉潸然泪下。

吴玠见状就纳闷道:“道空,你为何落泪了?是想师父了还是怕兀术偷袭?”

道空缓过神来,笑道:“都有。”

种浩恨恨的道:“原本想着富平大捷,好在京兆府过一个中秋佳节,其乐融融。可惜事与愿违,如之奈何?皆我等之过,害苦黎民百姓了。”

道空眼下不再想着劝说众人投降大金国了,只是想起往事,不觉自己投降兀术实在太也荒唐可笑,方才还骂王时雍与徐秉哲,自己难道就比他们好到哪里去了?闭上眼睛静静的想一想,愧对父母,愧对师父,愧对恒山派历代祖师。身为大宋子民,本当行侠仗义,保家卫国,却为了苟且偷生,做女真人的说客,岂不匪夷所思,想到这里,突然之间捶胸顿开来:“我也对不起黎民百姓,我恒山派没能阻挡女真人!”

吴玠大惊失色,马上安慰道空:“不必如此,如若说有负天下所望,实乃我等为将者。此番富平惨败,京兆府沦陷,实在难以置信。可历历在目,如之奈何?我发誓如若不反败为胜,阻击女真人,就誓不为人。”

道空叹道:“我想起了家师,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看到如今大宋北方大好河山,尽丧敌手,岂不肝肠寸断,痛哭流涕?”说话间不觉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种浩也嚎啕大哭:“愧对家父!京兆府沦陷了,我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我种家军阻击党项人许多年,没曾料想,到我这里居然没能阻击住女真人。京兆府的大军都受张浚节制,我手下无人,如之奈何?”

道空这才恍然大悟,为何京兆府也沦陷了,原来富平大战,张浚命令京兆府守军赶往潼关偷袭金军,结果富平惨败后,种浩引众返回京兆府时,半路又遭金军伏击,损兵折将,一败涂地。

吴玠泣不成声道:“我从来都不哭,可此番我忍不住要哭。不是我吴玠太懦弱才哭,实在是我吴玠挺的太久,眼下实在挺不住了。张浚坑害了我西军,他是大大的罪人!”

道空也声泪俱下:“此番关中大战,听说居然还有降将。投降兀术的人替金兵引路,伏击我大宋西军。”

种浩吼道:“我中原人里最可恶的便是奸细!”

道空自己也暗暗骂自己,道:“对,奸细最可恶,尤其是潜伏的奸细。”握了握拳头,咯咯作响。

吴玠仰天长叹,神情恍惚:“我本想一鼓作气,痛痛快快斩杀兀术,报仇雪恨,没曾料想,事与愿违,金兵如此丧心病狂,偷袭我关中。”

道空冷笑道:“我看不是金兵厉害,是我大宋张浚太也轻敌,他哪里会带兵打仗,张浚就是个狗贼!狗屁不通,狗屁不如。”

三人举杯痛饮,喝得哪里是酒,分明像是金兵的血。咬牙切齿,不在话下。

夜晚,大营篝火明亮,军士巡逻往来。道空约明哲一同坐在芦苇荡岸边说话。二人很久没在一起说话了,想到中秋佳节将至,二人同时潸然泪下。

毕竟中秋佳节在恒山派历来都是玄空主持,一年一届,自从玄空撒手人寰,惠松去世后,师徒四人就没在一起过节了,眼下二人面面相觑,思绪飘飞,心里伤心难过,不在话下。

明哲喃喃道:“还记得小时候,这中秋佳节祭祀的小饼,你偷吃了,师父可让你面壁思过了。”

道空点头道:“当然记得,没齿难忘。可那小饼实在好吃,如之奈何?”

明哲灵机一动,马上笑道:“我看这小饼和月团,听上去不够文雅,莫如就叫做‘月饼’岂不很有诗情画意了?”

道空叹道:“不错,‘月饼’,很好听。”顿时微微一笑。

明哲看向道空,调侃道:“你的脸还是如锅底一般。”

道空哈哈大笑:“你真孩子气,师父如若尚在就好了。不知他哪里来的月饼,味道好极了。”

明哲道:“还记得我们那年下山去太原府买月饼,眼花缭乱,不知哪种好吃。结果买了许多老陈醋,就忘了月饼,你说可笑不?”

道空道:“这件事终生难忘,太原府如今沦丧金人之手,老陈醋不姓宋,姓金了。如何不令人感慨万千,痛心疾首?”顿时眼里含泪。

明哲突然见道空眼睛发红,就大惊失色:“道空,你为何眼睛发红了?”

道空笑道:“昨晚没睡着,翻来覆去,心烦意乱。”

明哲这才放下心来:“今晚早日歇息,明日便是中秋佳节。”

道空像个小孩子一样,叹道:“中秋佳节,合家团圆。真好,真美!”

明哲一脸不悦:“可惜女真人打扰了我大宋的千家万户。”

道空捋了捋胡须,恨恨的道:“何止打扰,实在是太也欺人太甚。”

明哲见道空嘴唇发紫,气喘吁吁,咳嗽几声,就关切道:“师弟,你这是为何?走,我扶你歇息去。”说着走上前来,搀扶道空。

道空笑道:“你别大惊小怪,我可不是你弟弟明浩。”

明哲乐道:“在我眼里,师弟也是弟弟。”

道空顿时湿润了眼睛,喃喃道:“多谢师兄如此抬爱。”

明哲摇摇头:“不必如此,师父驾鹤西去了,大师兄又撒手人寰了,你我二人饱受苦难,如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道空一掌,神情肃穆,道:“后福不敢奢求,但愿我大宋天下太平。”

明哲笑出声来:“没想到,你还忧国忧民起来了。还记得小时候,师父教我们吟诵过范仲淹的一篇文章,叫做《岳阳楼记》 ,师弟可还记得?我记得你就不喜欢,还说范仲淹吃饱撑的,什么忧国忧民,实乃杞人忧天。为此,师父责备过你,你伤心难过了很久。后来,师父让你背诵诸葛亮的《出师表》 ,你又说诸葛亮是大大的罪人,不该出师北伐。师父也不以为然,不过没责备你,你还问师父是何缘故。师父只是告诉你,你以后不必背诵了。你还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我们都很担心你。这些年来,师父一直谨小慎微,就怕你误入歧途,如今师父不在了,大师兄不在了,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听了这话,道空摇摇头,泪光点点,张了张嘴,随即吟诵开来: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明哲会心一笑:“不错,这一句实为名扬天下。如今我大宋便是如此,‘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想一想,都觉得我们可活下来已是微福不浅,许多人都惨遭女真人的毒手,又当如何?”说话间看向夜空,眨了眨眼睛,感觉今夜月光如水,令人心旷神怡。

正在此时,道空突然口吐白沫,躺倒在地,气绝前,恨恨的道:“明哲,最终还是你赢了,我死不瞑目,可又当如何?我是大宋的罪人,我输了。兀术果然言而无信,坑死我了。明哲,明哲!我好难受!救我,替我报仇雪恨!”说着气喘吁吁,吐血不止,两眼发直,目不转睛,盯着芦苇荡上方的夜空。

明哲大惊失色,缓过神来,马上俯身嚎啕大哭,张明远等人赶来,救起道空,为时已晚。

众人泪光点点,一轮圆月挂在天边,次日,便是中秋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