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道空来到明哲身边,语重心长了一番。明哲感到莫名其妙,却说不出何故,就叹道:“道空师弟,你今日为何这般多言多语,素日你不喜欢多说,这是为何?”
道空笑道:“今日也是前来道歉,故而如此。你看我把明浩弄哭了。”
明哲听了这话,笑出声来:“我以为什么事,明浩不过小孩子,你逗他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不必放在心上!”
道空见明哲这般说,就感觉时机成熟了,马上微微一笑:“明哲师兄,你我认识多少年了?”
明哲一怔,好端端的,如何说这个,就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又摸了摸道空的脑门,笑道:“是你脑门发烧,还是我脑门发烧,你且说说看。”
道空语重心长之际,认真道:“看看你,如何就这般看我。我自来不喜欢开玩笑,你可知道?只是觉得明浩可爱,就逗他玩,没想到玩笑开大了,过了头。我们且好好说说话,你别打岔。”
明哲这下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看向道空:“你说说看,我听好了。我们从七八岁来到师父跟前就认识了。恒山派遭难,我们被契丹人抓走,又被女真人严刑拷打。兀术放我们回中原,他也是用心良苦了,想让我们做伤天害理之事,我明哲自然宁死不从,想必师弟你也是如此。”
道空愣了愣,缓过神来,马上点点头:“那是自然!师父离开我们后,恒山派就一落千丈,在江湖上也没有了声音。我们从东京辗转到京兆府,本想安安稳稳度过余生,没曾料想,女真人还是前来滋扰。关中也尽落女真人之手,作为大宋黎民百姓居然连立足之地也没了。女真人实在欺人太甚。”
明哲顿时泪流满面:“所言极是,实在令人痛心疾首。”
道空见状,立马黯然神伤,缓缓道:“师兄是个明辨是非之人,依你之见,这靖康耻,罪魁祸首,该是何人?世人皆知‘花石纲’造祸天下,由此方腊造反、宋江起事。他们之所以一呼百应,也是官逼民反,皆是乱臣贼子所致。蔡京、童贯被诛后,靖康耻也紧随其后。我以为徽钦二帝实乃靖康耻的罪魁祸首,这般愚见,还望师兄明白。”
明哲虽说并不赞同,可也并不反对,愣了愣,马上叹道:“徽钦二帝有愧天下,世人皆知。可女真人南下造祸,黎民百姓就匪夷所思了。靖康耻的罪魁祸首,从大宋说,的确是二帝之故。不过从金国说,也是女真人太也欺人太甚。”
道空见明哲有真知灼见,就笑道:“所言极是,不过我们说靖康耻的罪魁祸首如今也没什么大用。眼下形势危急,如若大宋一败涂地,师兄又当如何?”
明哲斩钉截铁道:“自然与大宋共存亡!”
道空不以为然,马上劝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这天下人间,做皇帝的可顾不得黎民百姓的死活。你又不是不知道赵构逃离扬州城时,黎民百姓的苦不堪言。这等鸟皇帝有什么了不起,乳臭未干,抱头鼠窜,可恶之极。”
明哲听了这话也点了点头:“不错,赵构在扬州城的抱头鼠窜,实在有失体态,枉为社稷之主。”
道空冷笑道:“赵佶、赵桓、赵构,他们父子三人皆是酒囊饭袋。一个会玩,一个会变,一个会跑。”
明哲一怔,马上追问:“此话怎讲?”
道空介绍道:“这显而易见,也世人皆知。赵佶多会玩,把花草树木和太湖石玩出了个臭名昭着的‘花石纲’,这便引出方腊与宋江之流。赵桓多会变,听白时中与李邦彦的话本想逃跑,可李纲几句话,就不走了。一会偷袭金营,一会求和。实乃墙头草,随风倒。赵构多会跑,从应天府跑到扬州城,从扬州城跑到镇江府,从镇江府跑到金陵,从金陵跑到杭州,从杭州跑到温州。搜山检海的兀术楞就没捉住他。我看这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做皇帝做到这步田地,也算骇人听闻。”道空失笑开来,看向明哲。
明哲不大明白道空话里何意,就问道:“皇帝这般模样,自然令人痛心疾首,如若不然,哪里有靖康耻与烽火扬州,搜山检海,富平惨败!”
道空道:“大宋皇帝如此,女真人如若把他们赶下台,岂不帮我大宋黎民百姓了,是也不是?”
明哲摇摇头越听越糊涂,感到道空嘴里所说实在莫名其妙,好似替女真人说话,以为女真人侵宋情有可原,想到这里,马上瞪了一眼道空:“师弟,你喝醉了。”如此二人便沉默寡言了起来,道空感觉了然无趣,就退了出去。
张明远正在看书,见道空前来,马上微微一笑:“怎么,道空兄眼下有空了?那请坐下说话。”
道空坐了下来,笑道:“明远,你还在看书?看什么书,如此痴迷,看来很是津津有味。素闻你喜欢饱读诗书,也不必废寝忘食。”
张明远笑道:“我看兵书,如何带兵打仗。不过《孙子兵法》 ,并不神秘兮兮。世人皆知,《孙子兵法》妙不可言,如若细细深思熟虑,便会有许多收获。”
道空点了点头,笑道:“你一个武林高手不看武功秘籍,看什么兵书,岂不可笑?”
张明远道:“此言差矣,兵书虽说没什么一招一式,可有智谋。如若与敌手狭路相逢,靠单打独斗难以招架,有了智谋就可化险为夷。”
道空随声附和道:“不错,所言极是。你当年就喜欢看书,如今居然还是如此,不简单。”
张明远道:“人生在世,有许多时光一去不复返,如若不读书,就抱憾终身了。”
道空不大明白,马上追问:“何出此言?”
张明远叹道:“岂不闻,黄山谷有云:‘三日不读,便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
道空素知张明远喜欢文绉绉,随即脱口开来:“你哪里是个江湖中人,一代宗师,分明是个太学生、士大夫、读书人。”
张明远倒也欣然接受,点头笑道:“不错,此为平生所愿。”
道空看向张明远,素闻张明远与宋徽宗同年同月同日生,可见此人与宋徽宗颇有交情,恐怕难以说服,想到这里,就自嘲道:“你就好好读书好了,看来习武也是花架子,你与世无争,想必也是好的。”
张明远道:“不错,世人之所以心烦意乱,就在于此。与世无争才可心安理得,长生不老。”
道空离开张明远身边,站在芦苇荡,远眺终南山,一瞬间潸然泪下,可心有不甘,不知为何总觉自己任人摆布也活得痛不欲生,如此苟且偷生到底所谓何事。看张明远活得如此简单随意,不觉羡慕之极,想到这里,马上喃喃道:“张明远与宋徽宗这二人虽同年同月同日生,可大有不同。宋徽宗出生后享尽荣华富贵,可惜人到中年,遭遇变故,万念俱灰,惨不忍睹。张明远虽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成为孤苦伶仃之人,可得到无数关爱,如今成为一代宗师,行走江湖后也与世无争,怡然自乐。实在天壤之别,令人感慨万千。”
正在此时,费无极路过,正好听到道空方才的肺腑之言,就近前劝道:“道空,你说的不错。人生在世,理当如此。须知贪大求全,势必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道空素知费无极年轻时也是油嘴滑舌,如若想说服他更是难上加难,就推心置腹道:“无极,你眼下有什么憾事么?”
费无极回想往事,不觉想起许多,唯独对萧燕念念不忘,想到此处,叹道:“当然有许多了,可一时半会不知从何说起。人都有欲望,想做许多自己喜欢的事,爱一个喜欢的人,吃一种美味佳肴,喝一壶美酒佳酿,住广厦楼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为衣食住行奔走辛苦。和三五好友,泛舟江河湖海;与一二知己,登高名山大川。岂不快哉?可我还是感觉如若一生中有最爱之人,还是要倍加珍惜,不可太也自以为是。缘分这东西如若有了,不可舍弃。再追悔莫及,就为时已晚了。”
道空愣了愣,猛然想起费无极有一个萧燕,过去总是念念不忘,就笑道:“恐怕你还是忘不了萧燕,是也不是?当年就听说你梦里也唤她,可见情深意长了。如今事过境迁,大辽不再,有个西辽。你难道不想去找她?”
费无极神情恍惚,结结巴巴,喃喃道:“见了莫如不见的好,见了又能如何?她早已为人妇,为人母了。我一个大男人找他做什么,我也不想这等事。年轻时的一个梦,梦醒时分,我便不再念念不忘。”
道空见费无极有不少心事,就趁机劝道:“如今大宋这般兵败如山倒,天下人间无立足之地。你可有什么打算?”
费无极摇摇头,看向远方:“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反正女真人一时半会到不了青城山。”
道空冷笑一声:“当年无人相信女真人会到东京,结果到了;无人料到女真人打到京兆府,如今却来了。这过了汉中和剑阁,成都府可就不远了。女真人势大,不可与之针锋相对。”
费无极抖动一下身子,不寒而栗,马上叹道:“不错,如若成都府也沦陷了,后果不堪设想。大宋岂不要亡国灭种了。”
道空笑出声来:“这倒不然,女真人才多少人,远远不如大宋子民多。他们还是想用中原人对付中原人。如若不然,张邦昌如何会做皇帝。张邦昌眼下早已灰飞烟灭,这下一个皇帝,很难说。”
费无极感觉道空目下很是不同寻常,与往日很不一样,但却说不出不同之何处,就纳闷道:“道空啊道空,你今日很奇怪。素日沉默寡言,今日却口若悬河。有什么话,就说。何必藏着掖着,不爽快。”
道空道:“我把能说的话都在今日说出来了,算是一吐为快。”
费无极惊道:“怎么?莫非你怕明日哑巴了,不会说话了不成?”
道空哈哈大笑:“多年以来,我道空沉默寡言,也是难逢知己,与你们相识一场,不枉此生。”
费无极拱手道:“如此抬爱,愧不敢当。以后别胡思乱想。”
道空辞别费无极,离开芦苇荡,正在远眺终南山,走到一处小木桥边,但见子午四人在芦苇摇曳之处观望,只见鱼儿在沼泽水里游来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