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7 宗亲求饶
位于兴庆宫西南角的花萼相辉楼,说是盛唐第一名楼都不为过。
此楼名称取义《诗经》当中的“常棣”篇: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当今圣人命人在兴庆宫中建造此楼,是为象征其兄弟情义深厚,彰显伦理和睦,花自然是指的圣人,萼则是他那些兄弟们,以萼托花,相映成辉。
到了开元后期,此楼经过进一步的扩建,变得更加宏伟气派,而且由于楼宇正当朱雀门前横街,因此盛唐许多盛大的典礼都在这里举行,也使得这座楼宇被盛唐诗人们频频的加以描写和称赞。
如今的花萼楼倒是没有之后那么气派,规模要比一旁的勤政楼还要小得多,本质上只是一个宴请宗亲贵族、欣赏歌舞表演的一个殿堂场所,还没有与朝廷大典联系起来。
张岱来到这里时,先在宫外等候片刻,过了一会儿才被召入正殿旁的一座侧殿当中。
入殿后,首先看到的便是高坐于殿堂御幄当中的圣人,而坐在殿中下首的一个是身着道装的中年美妇,也是当今圣人的亲妹妹玉真公主。
再往下则是身着紫袍的一个年轻人,脸上一副做作的严肃姿态,赫然是张岱的叔叔张垍。而坐在张垍一旁的,同样是一个身穿紫袍之人,只是年纪要大得多,则是李林甫的堂兄、小李将军李昭道。
看到这一阵仗,张岱大约明白了是什么情况,估计是李昭道动员人脉关系来向圣人求情,希望能对李林甫从轻发落,别像对源洁那样也送去东市咔嚓了。
只不过皇帝是个什么意思,召自己过来又是为何,张岱却还不甚明了。眼下他也顾不得仔细思索,先是趋行入殿向皇帝见礼:“臣张岱叩见吾皇至尊,惶恐顿首以待圣训!”
“张岱且免礼,今日召你至此,是有几事垂询,你要从实作答。”
圣人语气寻常,也听不出有什么特殊的情绪变化。
张岱先是恭声应是,待到起身之后,又依次来到玉真公主和张垍席前分别见礼:“见过玉真仙媛、阿叔。”
玉真公主早先还出手帮过张岱,对他态度也很是和蔼,微笑颔首以应。至于张垍则就有点装了,一副尊长姿态的在鼻腔里喷了一口气,便算是回应了,都没转眼看上张岱一眼。
圣人对这位新女婿似乎是很满意,只是嘴角微微泛笑的看着这一幕,待到张岱向几人见礼完毕之后恭立殿中,他才又开口问道:“李大夫今日共仙媛、卫尉一同入宫请见,是想问他门中从弟李林甫所犯事情。此事既由你启奏,自当由你告于李大夫才最详细。”
说话间,李昭道也连忙避席而起,先向圣人作拜道:“臣身蒙国恩、悠闲颐养于户,本非事中之人,岂敢擅问国事!唯今堂弟受羁刑司、事悬未判,臣等家人亦惶恐不安,盼能察其罪实而后恭请议赎,以正国法、肃视听、儆效尤。”
“李大夫此意甚佳,张岱你便于此将事情向大夫详述一番罢。”
圣人闻言后将手虚抬一下,然后又对张岱说道。
张岱这会儿大体是明白了圣人的意思,因为李林甫的家人请到玉真公主和张垍出面,圣人大概也有些抹不开面子,所以才让张岱过来将事情表述一番。
至于圣人内心是何想法,大概是既不会像对源洁那样从严惩处,毕竟源洁是被当做杀鸡儆猴的工具处理的,而李林甫则的行为性质则还没有那么恶劣,所以才没有和源洁一同惩处。
但大概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而是仍在斟酌思索当中,结果就被自家亲妹子请托过来,搞得他有点难办。
在将这情况捋顺之后,张岱便一边思索着一边对李昭道说道:“李大夫有此关心,亦人之常情。令弟李林甫日前经源洁……”
交代案情这一节倒也无需做什么什么修改,李林甫这就是证据确凿的经济罪。
张岱猜测圣人犹豫的原因,还是在想该要怎么定罪与追赃,毕竟眼下朝廷财政状况实在不怎么好,而且开销还在逐年增加,所以圣人对于钱财事宜也就比较敏感。
“唉,说来惭愧。先人置业以供子孙巢居、繁衍生息,户中子弟渐多却多不成器,于事未能立大功以报国,于家未能善治业以丰用。男女百口唯恃祖荫,房室未增、子女愈繁,俯仰屈伸俱难,宅居难得清静,遂使十郎有置业别居之想……”
待到张岱将案情讲完之后,李昭道便一脸惭愧的垂首叹息道。
张岱闻听此言,也不由得暗叹一声。真的是要在世上混,没有一张厚脸皮是真的不行。
这位小李将军虽然出身宗室,且才名颇高,只不过官途不甚显达,甚至都不如李林甫这个堂弟在场任官之显贵,一直到了扈从封禅时才因宗室身份而获赠银青光禄大夫的三品散阶,但也并没有在朝任职。
原本张岱还猜测可能是这位小李将军淡泊名利、不善钻营,自有一份艺术家的清高,但听他一番话大半都是诉苦,避重就轻的想要为李林甫脱罪,那愁眉苦脸的样子也很是入戏。
当然,如果李林甫不是花了几千贯就买到平康坊上百亩的豪宅,小李将军这一番说辞无疑更加有感染力。你们家人口多住不下所以才要再买宅邸?你们家人多大脸多大屁股,动辄就得上百亩地来安置?
张岱心里吐槽,嘴上却没说什么,而小李将军见他不接话,于是便又开口道:“十郎所犯国法,我也羞于替他狡辩,但听说他在事中还有冒犯张协律处,请张协律你体谅他宦游江湖、新归人间,难免人事生疏,我这里代他向你致歉!”
嘴里这么说着,李昭道便举手向张岱作揖。
“李大夫何须如此!”
张岱见他如此,当即便闪身避开,对方刻意摆出如此谦卑姿态,可他要承受了,那事情性质可就变了。
他这里刚刚闪身避开,还没来得及开口回话,张垍已自席中站起身来,皱眉望着张岱说道:“我听说六郎你也是要置业平康坊中,才与李大夫之弟发生纠纷?你父宦游在外,家中还有年长的祖父母、年幼的弟妹,且又不是没有屋舍安身,何必急于邸外置业!
若是因此与人起衅,则更大大不该!李大夫不只是宗家名宿,更是与你祖父坐论道义的世道名流,如今屈尊致意,何事纠纷,都可笑释了!”
张岱听到这话后,便忍不住瞥了一眼坐在殿堂中的圣人。玛德我就说你家血脉是真有毒,虽然我叔叔这货早前脑袋就不太灵光,可是刚跟你闺女结婚这不到一年,脑子直接特么给吸的干干净净了!
张垍这里话音刚落,一旁的玉真公主也微笑开口道:“张岱小子贤声清誉,我常常有闻。知你是一个重情尚义的出色儿郎,若真有什么意气梗阻、难作人情,今日我来为你说和。
李大夫近来为我道观题绘厅壁,已经甚是劳神,见他近日又为家事吁叹烦忧,更加不忍。所以共他来此消忧解事,你肯不肯给我几分薄面?”
张岱听到玉真公主这么说,又是不免暗叹你跟圣人真不愧是一个妈生的,都是这么热心肠的想要给人解事!
他叔叔那个糊涂蛋他可以不理会,但是玉真公主都开口了,他却不能不正面做出回应。
于是迎着几人目光,他便又正色说道:“若说小子与李林甫有怨,确也属实。往年其因我远谪山南,数年乃归。许是因此衔恨颇深,故而伙同源洁于京兆府作弄奸计,以平康坊十七亩地约欺诈我五万余贯钱……”
“竟有此事?”
玉真公主显然知事不详,闻听此事后当即便皱起了眉头,而一旁的张垍却猛地瞪大眼,一脸难以置信的惊声道:“你哪来那么多钱?”
李昭道对此则似乎早有准备,脸上也没有露出太意外的神情,当即便开口说道:“今日入宫,一为恭伏国法,二为消解仇怨。事情我虽不确知,但张协律既然敢言于圣人当面,我相信你所言不虚,归后哪怕倾尽家私、必也偿还此债!”
闻听李昭道此言,玉真公主眼中不由得闪过几分波澜,而张垍更是神情激动的盯着张岱。
他娶了公主,在外身份地位虽然提上来了,但在家里还是那样,他老子有什么大事要事都不会跟他通气,反而拉着张岱这小子商讨阴谋,就拿这几万贯钱来说,他是完全不知此事!
殿堂上的圣人听到李昭道不审究竟便直接应下这一钱债,眼睛微微一眯,旋即便将视线望向了张岱。
“李大夫误会了,下官之所以进奏此事,并非是为一己之私怨,而是为国事之盈亏而作计量!李林甫或是对下官深怀怨恨,下官却并未将其置于心怀。之所以知此奸谋,还是自京兆府案卷中审得。”
张岱望着李昭道沉声说道:“李大夫欲为亲人化解忿怨、一掷万贯在所不惜,这一份情操着实令下官钦佩。只不过,下官也有一二心意要表于大夫,但能补益国事、敬报吾皇恩用,下官亦奉公忘私、耿介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