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8 华山之志不可屈(1 / 1)

大唐协律郎 衣冠正伦 1814 字 13小时前

0348 华山之志不可屈

“谁人不许你敬报皇恩、奉公忘私?说的是这几万贯钱债,如何结下,又应当如何化解!”

张岱这番话固然说的掷地有声,但却也浮华空洞,让人不明所以,故而他话讲完后,张垍便皱眉说道。

他既是张岱的家中长辈,同时也是新晋的皇亲国戚,当然也想通过顺妥解决这一桩纷争来体现出自己在此之间的存在感和价值。所以当小李将军求到公主府上来时,他没有多想便立即答应了下来。

你可真是个大沙雕!

张岱白了一眼张垍,心里不免暗想还不如让张垍替源洁去死,既能给对手保留一个猪队友,还能消灭自己阵营里的一个铁废物。

别管当下是个什么状况、事情有怎样的内情,你在圣人面前硬掰饬这几万贯钱债、你想干啥?你特么还想让你老丈人帮你暴力催收啊!

尽管心里对张垍多有吐槽,但如今这家伙已经荣升在圣人家菜园子拱白菜的猪了,张岱总也要在圣人面前给其几分面子。

“阿叔只知其一,钱债只是小事,我何以遭其欺诈才是事实根本!”

张岱先是敷衍张垍一句,然后才又望着李昭道说道:“下官事兼诸处,需勤走几大内之间,因恐贻误皇命,所以在请示家中祖父之后,于平康坊置地造屋。所买十七亩地,源洁作价五万七千余贯。

而下官置地之后才知令弟李林甫得坊邸余地近百亩,用钱五千余贯而已。差价之悬殊,实在是令闻者惊悚!是故下官据此以奏,希望朝廷能以此事例为诫,尽快刑部治赃令式,以挽救国法之溃堤、截流国财之漫滥!”

“这、这……那平康坊宅邸,怕是不当此价。张协律你阅历未深,遭人欺诈……”

李昭道听到这话后自有些窘迫,连忙又开口说道,希望能将这个赃数压低下来。

张岱自然不能让他如愿,闻言后当即便摇头说道:“李大夫此言差矣,平康坊地当要冲、乃是畿内贵坊之一,此中宅地千金难得,尤其如此大宗宅地,更是罕见至极!下官正是贪此,所以急于访购。

此中地价高低,不在于看客言论,而在于买卖双方。京兆府作价如此,下官亦认可此价,买卖自成。若是由人估论,必然奸恶丛生。

高宗天皇永徽年间,时中书令褚遂良抑买中书属人地,时大理官以准估无罪。然岂是无罪?分明阿附权贵而压抑地价,天皇英明,虽宰臣亦不枉纵,即日出之以为惩诫!”

讲到这里,张岱又神情一肃,直向殿堂上圣人作拜道:“臣性愚直,或有人教臣,不妨趁此奸徒授首之际,直言地价虚高,以求退得赃款。

臣若依此,无非肥己而瘦国,为了些许钱帛之利而泯灭忠义,此岂人臣之道?臣非不知钱帛之好,义不取也!君恩如山似海,胜于钱帛多矣!翻阅史籍,常见孤忠恨不得遇英明之主,臣今得矣!

当立志效忠,百死不移,秦川沃土,岂独华山一处高耸难屈?若有人自以用钱可损臣节,则请问用钱多少,能填平华山之壑?

方今国用多困,陇右河西数万师旅镇边克贼,其功伟矣。去岁至今,凡所犒军用钱不过几十万贯而已。今长安贵坊一宅之差,便没去陇边数万雄师之用。

是故臣进计于国,期能追补益用,若由中拾取一钱,则臣失纯也!复答前言,用钱多少能折华山之志?一钱可矣!请圣人全臣此志,追赃益国!”

他一番慷慨陈辞下来,整个殿堂中一时间都鸦雀无声。

那小李将军李昭道脸色更是白了又红、红了又白,隐隐还泛出几分苍黄,神色变化要比他妙笔丹青颜料图绘的色彩变化还要更加的奇妙。

玉真公主本是秀眉微蹙,听着听着不免也眼神渐亮,望向张岱的眼神更是流露出浓浓的欣赏,甚至几度要张嘴为之喝彩,只因在殿堂之中才强忍没有失态。

至于张垍则也同样是神情变幻几番,到最后只是眉头深锁望着深拜于殿中的侄子,口中喃喃有词,但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高坐殿堂中的圣人则是缓缓握起了自己的拳头,待到张岱一番陈述完毕之后,他便抬手鼓起掌来,同时口中大笑道:“小子狂言,自拟华山!唯此狂言,甚是可赏!唯此志向,羞煞群徒!允尔所奏,壮尔志气!”

在表达完对张岱的赞赏之后,圣人才又将视线转向仍然神色变化不定的李昭道笑语道:“李大夫,张岱此徒想是已经将事情原委向你陈述完毕,你还有何未解之处,仍可当面向其质疑!”

“臣、臣无所质疑,臣惭愧,家风不正,致生丑类,干扰国法,盗损国用……”

李昭道闻听此言,忙不迭又深拜于地,口中颤声说道。

他实在没想到张岱这小子辞锋如此锐健,一番陈述下来让他仿佛痛饮满满一大碗姜桂浓茶,催得他遍体汗涌,不敢再触其辞锋。

圣人闻听此言,便又笑了起来,他抬手示意内侍入前去将李昭道搀扶归席,同时又给张岱赐席,然后才又说道:“李林甫此徒窃弄技巧、盗买官物,其迹虽然可耻,其困亦有可悯之处,丁多屋少,难为屈伸,确应察恤。

然而这并非其抑价盗买官物的理由,若不加惩,难儆效尤。便且罚铜五十斤,使其深记教诲,不敢再犯!所购宅屋,置换之物发还旧在,以时价补全宅钱,年内缴讫即可。”

“圣上宽宏!臣多谢圣人恩典……”

李昭道本以为在经过张岱那一番陈词之后,今次自家堂弟怕是也要难免重罚了,却没想到圣人只是板子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

当然这也并不算轻,罚铜五十斤从刑律上来说倒也不算轻,但实际倒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象征意义的惩罚。须知足重的开元通宝一贯才六斤四两,虽然用的不是纯铜,但就算是折半计算,五十斤铜也没多少钱。

真正狠的还是那个按照时价补足宅钱,所谓的时价显然就是张岱十七亩地五万七千多贯的价格,按照这个价格的话,李林甫须得在今年以内拿出足足将近四十万贯钱!

他们一家虽然也是关陇老钱、宗室贵族,家底很是不少,但要说一口气拿出将近四十万贯钱来,也是很困难的事情。尤其这是李林甫一个人闯出来的纰漏,李昭道也不能拿着整个家族的家产给他填这个坑!

但无论如何,没有和源洁一样被拉去东市上一刀了事,就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而且圣人这一番处置,也体现出了对他们这些远支宗室们的关照之情,这对于他们日后在时局中的整体处境和待遇也会带来不小的改善。

因此这会儿李昭道对圣人的谢恩也是发自肺腑,内心里都是暖暖的。

不过接下来很快圣人又提出一个让他颇为羞恼尴尬、很是不平的要求来:“张岱此徒方才进言,直如金玉掷地有声!凡所警言也足堪传扬于世,使人自警。方才李大夫共处殿中,其声言神态历历在目,能否有劳李大夫手持妙笔,将此付于丹青?”

你说啥?

张岱听到这话后顿时一愣,他自知这一次对圣人拍马屁的力度很大,也很到位,早已经做好了接受赏赐的准备,却没想到奖赏竟然以这种形式发放。

玉真公主也在一旁拍掌笑语道:“圣人所言甚是,妾方才于席倾听张岱慷慨陈述,心神为夺,恨非男儿,否则若与同朝为臣,共誓操守,捍卫朝风,岂不人生大快?此情此志,确应丹青绘留,常阅常喜!”

李昭道闻言后则是面露难色,当即便又叩首道:“圣人有令,臣岂敢拒?唯臣技艺大逊先父,描绘人物非臣所长。张协律丰神俊朗、风格高标,恐拙笔不足传神……”

“这样罢,殿堂布景由卿施笔,张岱图形则吴道子执笔!”

圣人兴致很高,不容李昭道推脱拒绝,抬手便又吩咐道:“速去翰林院,将吴道子召来!”

不多久,供职翰林院的画圣吴道子便匆匆登殿,听完圣人的吩咐之后,便也连忙点头称是,当即便开始准备作画工具。

“雄言壮志,不可屈伏。张岱,站起来,让吴道子审视一下,何等姿态最显英姿!”

圣人抬手指着张岱笑语说道,而张岱便也连忙站起身来,在吴道子的指点下于殿侧搔首弄姿的摆起姿势来。

玉真公主看到这一幕后便也笑起来,片刻后眼眸一转便叹息道:“此儿确是英气勃勃、俊才可赏,可惜仍着绿袍,稍欠威仪啊!”

此言一出,一旁的张垍都忍不住瞪大眼,呼吸也变得有些沉重。

圣人闻听此言后,先是皱眉沉吟片刻,旋即便摇头笑道:“张岱心怀端庄,必也不喜冒进幸擢,况其才志俱丰,即便循序渐进,想也不会久居下僚。而今年齿仍短,擢之太速,反惹众妒,使其陷于人事纷扰,反而会抿其灵性。”

张垍听到圣人此言,呼吸声才又恢复如常,但很快便又眉头暗蹙,有才志灵性的人不可擢之太速,那么我……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身紫袍变得扎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