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我的荣耀(5k)
等晨曦将石台铺展的白布,笼罩在无暇的胴体之时。
唐奇也终于想通,自己身上那所谓的‘石碑气息’,究竟从何而来——
日志。
这是他身上唯一特殊的奇物。
而它与遗忘石碑承担着相同的责任。
记录诗人们所经历的一切。
从这个角度考量,很难说它们毫无瓜葛……
而在疑窦中,唐奇率先一怔:
“等等,假使它们真的有所牵扯,我之前写的日志是不是已经公之于众了?”
迟疑中,又觉得影响应该不至于太过严重,
“幸好我本来就有着出版的打算,所以是采用‘自传小说’的方式记录故事,而不是真正的写日记,应该没什么社死的地方。
唯一值得警惕的是,我在日志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假如石碑会原封不动的呈现内容,或许远在泰伦帝国的同僚们,已经知道我在大陆彼岸的事迹了?
哈,导师不会已经气疯了吧——
我可是骂他脱发来着,还彻底忤逆了学院纲领……”
除了必要的担忧之外,唐奇也感到些许惊喜。
暴露身份固然会给他带来一定的麻烦。
但他本就打算让自己的名字响彻整个大陆,用更高的知名度,换取更多的奖励,暴露其实是迟早的事情。
如果自己的故事真的精彩到,让诗人学院的同僚们也刮目相看,从而传唱自己的名字与故事……
自己兴许就不用担忧‘知名度’的稀少。
只是,有关日志的一切,暂时都只处于猜测当中:
“想要进一步验证,恐怕还要返回泰伦帝国一趟。
算了,等拳头硬一点再说吧,现在回去只有被带走切片的份。
提升实力、或者找几条大腿抱一抱……
总之要让回‘家’的时候更有底气。”
“唐奇——”
在沉思之中,耳畔忽然传来凯瑟琳的呼唤,
“我们可以尽快回到营地去吗?让林恩神父为安比稳定一下伤势……”
她本无意打断唐奇,只是安比被死灵法师的冻寒之触结实命中,如今倒地不起。
在昏迷中,寒气近乎侵袭了她整个瘦弱的身躯,让她的脸色煞白。
戴斯拥有着释放四环法术的能力,这让那些戏法的威力,在他的手中都非比寻常。
如果不是兽化的皮肤,为她抵挡了部分伤害。
换作一个普通人,恐怕已经一命呜呼。
纵使如此,安比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唐奇甚至有些担心,她能否撑到赶回营地。
于是不敢耽搁,点点头就要动身。
可晨曦却忽然开口,这次并非是只针对唐奇的心声,同样传入凯瑟琳的耳畔:
“我可以消耗精力,缓解受难者的伤痛。”
拥有一定恢复伤势的手段,亦是圣武士能站在职业者高峰的依仗。
于是她一边解释着,一边走向凯瑟琳、和她怀中的小姑娘。
安比因寒冷而蜷缩着身子,像一只畏缩的小狼。
也因晨曦‘无头’的外表,致使凯瑟琳下意识将她抱地更紧,用侧身掩护住了她。
唐奇连忙宽慰道:
“放心。她的治疗应该比林恩神父更有效。”
对唐奇的信任,打消了凯瑟琳的疑虑。
晨曦便将死白,却又细嫩的手掌轻抚上安比受创的腰腹。
一声宛如圣歌般空灵的咏唱忽然响起:
“圣疗。”
唐奇清楚瞧见,几道金黄明亮的纤细纹路,犹如树叶的脉络、也像是她的血管一般,自手腕处向外蔓延,直至从她的掌心渗透,闪烁起一阵柔和的明光。
“嘶——”
一阵隐忍的闷哼声,夹杂着回音响起。
在明光的照耀下,那覆盖在安比腰腹上的寒霜渐渐褪去,使她原本惨白、发青的脸色,也愈发红润起来。
意识到小姑娘有所好转,凯瑟琳终于长舒一口气:
“谢谢您,好心的……无头女士。”
可紧接着,她指着晨曦的手掌骇然道,
“等等——那个……您、您的手掌断掉了!”
唐奇紧接着便瞧见了这份异状——
就在晨曦治疗伤势的过程中,那抹神圣的光辉,竟然蔓延上了她早已‘死去’的手掌。
连带着她的皮肤,都被灼烧着、暴露出焦褐的血肉。
左手更是崩掉线头的外衣一样,“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碎石见状,忍不住挑眉嘟囔起来:
“要么说‘活得久,见识广’呢?
连‘僵尸圣武士’都能碰见,老子也算是多了个吹嘘的谈资。”
唐奇掐了掐眉头,恍然意识到,那声痛哼其实出自被圣光焚烧的晨曦:
“差点都忘了你是个不死生物。”
“没关系,她之所以受伤,于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果能用一只手掌挽回她的性命,那就是值得的。”
“该死,你不要在这种时候展现出圣武士的风度好么?我都要不好意思抨击你了。”
“您大可以这么做——
我从不会否认自己的过错,只试图在未来以崇高的义举偿还它。
您的指责、被光耀炙烤的痛苦,都将是督促我赎还罪孽的动力。”
她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左手,将它置于心口,虽然听起来十足诚恳,但还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戴斯是个死灵法师。
他能制作的,当然也是僵尸的躯壳——
肉身魔像。
这本是一种将魔力灌注到缝合的各个躯体,所捏造的构装生物。
寻常的魔像由于需要‘大脑’的运转,使得其中大多住宿着一些与年幼孩童等同智力的元素精魄。
但很明显,晨曦是一个真正借由‘灵魂’的法阵,所获得躯体的‘正常人’。
她并不寄宿在大脑之中,而是利用千锤百炼过的灵魂去驱动身体。
这让她无需眼睛、耳朵、口鼻,就能感受周遭的一切。
为了适应她的灵魂,戴斯也势必要对这具魔像进行一定的改良。
又因为要保持肉体的活性,最终将它塑造为了一种,近乎于僵尸般的死灵躯体。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如今的晨曦,一个追寻荣耀的圣武士……
其实是不死生物。
以至于在念诵神圣的祝福时,会不可避免地焚烧她的皮肤。
而她此前连续两次的至圣斩,其实已经让这双缝合的手掌摇摇欲坠。
经过圣光的照耀,也算是彻底断在了地上。
唐奇对断手感到好奇:
“能接上么?”
晨曦思考了半晌,用心声回复道:
“附近应该有复原胶——那个法师,就是通过这种物质缝合的身体。”
她这么一说才让唐奇想起来,眼下光顾着警惕这位圣武士,都没来得及搜刮陵墓。
连忙带着碎石翻找一圈,最终却只在一间工作室似的屋子中,翻找出了一个大箱子。
他气冲冲地质问拿着自己的手,愣神发呆的晨曦:
“你不是说陵墓里储藏着很多陪葬吗?怎么就剩这么点东西了——虽然也不算少,但我还以为会有一座金山!”
“曾经的确拥有一座金山,也许是他在这五年间花费出去了。”
唐奇眼红地咬牙。
他算是明白,这个该死的死灵法师为什么张口就能是5000金币了:
“你怎么这么败家?他花你就给?不知道省着点用么?”
晨曦哪想到还会被唐奇这样‘指责’。
面对不擅长的事情,譬如‘节俭’,她就显得有些局促。
心声也回答地磕磕绊绊:
“在、在找到一个新的躯体之前,我也没办法兼顾每件事啊——
事实上,我时常陷入弥足的休眠之中,以保证我仅剩的神智与记忆不会泯灭。”
“仅剩的?你失忆了?”
唐奇眨了眨眼,隐约有些失望,
“所以之前有关黄金国的故事,都是你杜撰的?”
“黄金国切实存在。”
事到如今,晨曦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便如实回答道,
“只不过,我并不是因为黄金国而死……”
她迟疑地叙述着,却陡然感知到了一抹‘兴奋’。
等到顺着那堪称‘贪婪’的目光,用灵魂望向唐奇之时,她察觉到这位吟游诗人,似乎在不经意间舔了舔嘴唇。
好像在打量着什么可口的猎物。
她下意识紧握手中的断剑,没来由的一慌:
“你、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闻到了‘故事’的味道。”
如今安比的伤势得以好转,也不必那么着急赶回营地。
唐奇想听些更多的故事,以便记录在日志,以供未来出版,打响知名度:
“所以你曾诛杀‘伪神’,获得晨曦之剑的名号也确有其事。那之后又是因什么而死?”
“时间流逝的太久,我的记忆也变得模糊。只依稀记得,自己的遗体被安葬在了北地险境。”
“哈,矮人的童话里,从来没出现过哪个名叫晨曦之剑的!我们从小是看巨人笑话长大的。”
矮人的铁炉堡作为北境中枢,关于北境的要闻,碎石有着十足发言权。
唐奇则紧皱眉头:
“你的遗体为什么没能一起安葬于陵墓?”
“我不知道。”
“你记得黄金国,却不记得自己怎么死的?”
“我铭记着自己的每一份荣耀——
小到十五岁那一年,我用了斧头砍下了强盗的头颅。
大到二十七岁时,用圣剑斩碎了黄金国的伪神……
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向你诉说三天三夜的功绩。
每一份荣誉,都会成为烙印在我灵魂的力量,致使我变得更强。
如果我没能记起死因,也便只有一个原因——
我失败了。”
唐奇叹了口气,庆幸她没打算真的絮叨三天三夜:
“所以你不愿回忆起自己的败绩。”
“我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这让我得以享受供奉的礼遇。
也让我在作为灵魂的漫长岁月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人们对我的称颂。”
晨曦的心声逐渐变得低落,
“但当时间流逝、人潮褪去,这座圣殿逐渐无人问津时。
我的灵魂开始消沉、迷失,以至于怀疑起自己被人遗忘的理由——
这让我不再愿意面对那个失败的结果,默许它、乃至我的记忆也跟着遗忘。
但在沉睡之中,我又难免对那次失败感到好奇。
我逐渐渴望去寻找真相,更渴望去弥补那个失败的结局。”
“但你有没有想过,被人遗忘的原因,或许只是因为它太过久远而已?史书无法记载你的功绩,人们也逐渐寻觅不到这座圣殿。”
“这便是我想要见到您的原因。
我希望您能将我记录在那座石碑之上,让晨曦之剑的名号,流淌在历史的长河中。”
“我会的。”
唐奇见状,神情也不免认真起来,郑重允诺道,
“我会记录一个不知死在多少年前的英雄,为了重拾心中的荣耀,义无反顾地诱杀冒险者,最终复生的‘光荣’事迹。”
“当然……嗯?”
晨曦一怔,险些没抓住披在身上的遮羞布。
唐奇耸了耸肩,联想到日志的特性,便如实道:
“我或许,记住,是或许拥有篆刻遗忘石碑的能力。
但你知道的,那是一座历史的坟墓,那我能记录的也便只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日志的特性,决定了哪怕晨曦骗过了唐奇,也仍然能在事后证明这个故事的虚假与否。
“我可以向您叙述三天三夜的功绩。既有从魔鬼手中救下孩童的事迹,也有深入海底捕猎异怪的挑战……并保证每件事都曾确切发生过。作为一个吟游诗人,这些都能成为你的灵感。”
“没用、不在乎、懒得听。”
日志只能记录他的‘经历’。
单纯听故事可拿不到奖励。
“……”
无头躯体的胸膛赫然变得起伏,脖颈上的黑烟也飘忽不定,像是要喷发出来似的,
“那如果,让您亲眼见证我的荣耀呢?”
唐奇揣着明白装糊涂,摇头道:
“你是说跟在我的身边?拜托,我可不会让一个不安分的因素加入到团队里,为了荣耀你不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么?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连番的恶战,让我们的战士精疲力竭,我都要考虑是不是趁着你断掉一只手的时候,选择为民除害——
你虽然救了安比,但一切的起因也是你。
但想了想,还是觉得没到你死我活的份上,不必浪费那个心力。”
碎石听闻,也连连摆手,坐在地上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不让老子吃口饭,战技是没法再动用一下了。”
摸不清楚这个无头圣武士的水平,矮人不确定自己能否再抗下一道至圣斩。
晨曦了然道:
“所以,我需要赢得你的信任。”
“嗯哼?”
在唐奇故意模棱两可的回应中,他看到晨曦的胸膛处闪烁起一阵洁白的明光。
忽明忽暗之间,一枚附着金色光焰的铂金戒指,浮现在了光晕之中。
碎石揉了揉眼睛,惊呼一声:
“嘿,我好像见过这玩意儿……有点像那帮牧师向神明祈祷时,拿出来的物件。”
“做什么用的?”唐奇转过头去,问道。
“你不要指望我脑袋里能装下美酒之外的东西,好吗?”
“所以你也记不住我唱的的矮人笑话?”
“去你的!总之法尔托说是‘信仰’。那家伙是从圣城走出来的,他说的准没错。”
晨曦则向他解释道:
“这枚戒指,承载着我的神魂之火。那是我的力量之源,也是如今还能留存于世间的关键——捏碎它,我的灵魂将归于永恒的虚无。”
她的声音不再以心声入耳,虽然略有回音,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她那柔和而坚毅的语调。
唐奇怔了怔神:
“你的意思是……把它交给我?”
“行胜于言。”
晨曦走地更近了。
直至最后,她单膝跪在了唐奇的面前。
任由身披的‘斗篷’垂落在火光下、陵墓中。
放下了自己的左手,转而捧起诗人的指间。
唐奇看不见她的模样,却恍然以为她是一位献忠的骑士。
这让自己的灵魂,都仿佛在与她共振。
晨曦‘亲吻’着他的指间:
“历史的记录者。
我愿意向您献上我的忠诚、生命、灵魂……
乃至我的所有。
我给予您规范我行为的权利、毁灭我的力量。
我会将守护您的安危,视为最崇高的信仰。
作为您最锋利的宝剑,斩碎道路上的壁障。
只恳请您见证我赎清自己的罪孽、重拾那份荣耀与光芒。”
一个追求殊荣的人,从不会在乎侍奉谁、听命谁。
她只在意,这是否能让自己在世界留下荣光。
而不再被历史蒙尘、遗忘。
唐奇下意识收回了手指,没能让那枚戒指戴上指间:
“如果我与石碑根本没什么联系,更不算是历史的记录者呢?”
“那您也终究会成为一名传奇的诗人,唱响这份跌宕的诗篇,而我乐于见此。”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您那颗不甘寂寞的心——
您拥有着与我相似的火焰,都再寻求着不负此生的未来。
更何况,您的技艺已经十分精湛。”
晨曦真诚地回答着。
停顿了半晌,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扭捏:
“称颂我的歌谣……也十分动听。”
她的赞誉让唐奇都有些不自在。
适度的夸奖,果然会让人为之雀跃。
但是他仍然摇了摇头,佯装拒绝,试图谋求更多:
“你的力量甚至会腐蚀你的身躯,在自身难保的前提下,又怎么能保证我的生命安全?”
“我会回生术。”
“你入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