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金匣藏秘 冷矢破重围
描金小匣冰冷的棱角硌着侯砚卿的肋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他抱着它,如同抱着一颗随时会炸开的雷,在长安城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疾奔。身后,曲江池畔水榭废墟的血腥气与那甜腻的阿芙蓉异香似乎仍在追逐,两具迅速僵冷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幕后黑手的狠绝与强大。
他不敢回自己那间位于偏僻里坊的小屋,那里早已不安全。念头急转,脑海中掠过几个模糊的、仅有过点头之交的面孔。最终,他脚步一折,钻进了光德坊深处一条污水横流的窄巷。巷子尽头,一扇破败的板门紧闭,门楣上歪歪扭扭刻着个模糊的“酒”字。这是“老瘸子”的私酿窝点,一个因伤退役、脾气古怪的老府兵,也是侯砚卿偶然帮其解过一次小围的萍水之交。此地腌臜,少有人至。
“笃笃笃……”急促而带着特定节奏的敲门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门内沉寂片刻,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和警惕的沙哑低喝:“谁?!”
“老哥,是我,砚卿。”侯砚卿压着嗓子,语速飞快,“惹了点麻烦,借地儿躲躲风,半日即走!”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只浑浊却锐利的独眼在门缝后审视着侯砚卿和他怀里紧紧抱着的匣子。老瘸子布满刀疤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侧了侧身:“进来。”
一股浓烈的劣质酒糟味扑面而来。屋内狭小昏暗,堆满了杂乱的空酒瓮和破旧家什,唯一的油灯豆大的火苗摇曳不定。侯砚卿闪身而入,老瘸子立刻关门落栓,动作竟无半分迟滞。
“惹了阎王?”老瘸子瞥了眼侯砚卿沾着泥灰和点点暗红(不知是血还是泥)的衣袍,目光最后落在那描金匣子上,独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比阎王麻烦。”侯砚卿喘了口气,将匣子放在屋内唯一还算干净的矮几上。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匣子通体以薄金片覆盖,边角处雕刻着繁复的蔓草缠枝纹,虽小巧,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贵气与不祥。他仔细检查匣身,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锁孔或开启的机关。
“好东西。”老瘸子凑近了些,粗糙的手指在匣子表面摩挲,“宫里流出来的手艺?看着像装印玺的。”
侯砚卿没答话,指尖沿着匣盖与匣身的缝隙细细探查。突然,他指腹在一处蔓草纹的凹陷处,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松动!他精神一振,屏住呼吸,指甲小心翼翼地嵌入那细微的缝隙,极其缓慢地施加力道。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机括咬合的脆响!匣盖靠近他手指的那一侧,竟向上弹起了极其微小的一线缝隙!
侯砚卿心中一凛,没有立刻掀开。他取过油灯,凑近那缝隙,借着光线向内窥探。匣内并非预想中的书信或珍宝,只有一团填充的暗红色丝绒。而在丝绒中央,静静地卧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条玉雕的蛇!
通体由一整块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细腻,在昏黄的灯光下流淌着柔和的莹光。蛇身盘绕,蛇头微微昂起,姿态既慵懒又透着一股阴冷的机警。最令人心悸的是蛇眼部位,镶嵌着两颗极小、却异常璀璨夺目的红宝石!那血红的光芒,如同凝固的火焰,又似淬毒的獠牙,冰冷地注视着窥探者,带着一种直透骨髓的阴鸷与警告。
蛇身之下,白玉底座上,刻着一个篆字——
“戾”!
一股寒气瞬间攫住了侯砚卿的心脏!
五步蛇!玉雕为证!这“戾”字,是封号?是名讳?还是某种冷酷的象征?
他猛地想起坊间隐秘流传的、关于东宫那位庶长子的只言片语——暴虐乖张,喜怒无常,豢养毒物为戏……其名讳之中,正有一个“戾”字!李戾!虽非太子,却是皇帝长孙,身份尊贵,权势熏天!若真是他所为……
侯砚卿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霓裳娘子竟敢拿捏此等凶神的把柄?她握着的,哪里是富贵,分明是九族俱灭的催命符!
“嘶……”旁边老瘸子也看清了匣中之物,倒抽一口冷气,独眼中充满了惊骇,“侯小子!你……你惹上的是天大的祸事!这东西……这东西看一眼都嫌晦气!”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那玉雕是活的毒物。
就在这时!
“噗!噗!噗!”
数声沉闷的利器穿透木板的声响,如同死神的叩门,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屋内的死寂!
三支漆黑的弩箭,呈品字形,瞬间穿透了破旧的板门!箭头闪着幽蓝的冷光,显然是淬了剧毒!一支擦着侯砚卿的耳畔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酒瓮,发出“咚”的闷响,酒液汩汩流出;一支射穿了侯砚卿刚刚放下的油灯,灯油泼洒,火焰“轰”地一声窜起;最后一支,直取矮几上那敞开的描金匣!
侯砚卿瞳孔骤缩!电光火石间,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意识!他猛地合身扑向矮几,用整个身体将那描金匣死死护在身下!
“嗤啦!”
冰冷的弩箭贴着他的左臂外侧狠狠划过!衣袖撕裂,皮开肉绽,一股火辣辣的剧痛传来!箭头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走!”老瘸子反应极快,独眼瞬间充血,爆发出惊人的凶悍!他低吼一声,抄起旁边一根沉重的顶门杠,狠狠砸向燃烧的油灯泼洒处!火焰被木杠拍散,暂时阻隔了门口视线。同时,他另一只手猛地掀翻了旁边堆积如山的空酒瓮!
“哗啦啦——!”
巨大的声响和翻滚的酒瓮如同屏障,暂时挡住了门口。
“后窗!快!”老瘸子嘶吼着,独眼死死盯着门口弩箭射入的方向,顶门杠横在胸前,摆出了搏命的架势。
侯砚卿忍着左臂的剧痛,一把抓起矮几上的描金匣塞入怀中,毫不犹豫地撞向屋内唯一那扇糊着破纸的后窗!
“哗啦!”木窗碎裂!
他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落地翻滚卸力,头也不回地扎进光德坊迷宫般的小巷深处!身后,传来老瘸子愤怒的咆哮、沉重的撞击声,以及又一声凄厉的破空锐响!
侯砚卿咬紧牙关,将怀中那冰冷的玉雕蛇贴紧胸膛。左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奔跑都牵扯着肌肉,温热的血顺着胳膊往下淌。但他不敢停,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老瘸子的生死。
描金匣的秘辛已然揭开一角,却引来了更凶猛、更致命的毒蛇!那黑暗中的弩手——“黑鹞”,如同跗骨之蛆,无处不在!长安城的每一道暗影,此刻都仿佛化作了择人而噬的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