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核废墟,天亮第三日。
李响终于倒下了。
他一身血火符链早已熄灭,胸口那枚被槐音替身封锁过的钥印,如今只剩下一道微不可见的浅痕。
曼尔、随风、傲天在他身边守了一夜又一夜。
火渡者们在废墟里,开始搭建最初的火核营地。
所有失梦人从各处废土汇聚而来,带着残火残血,一点点把废墟打磨成一个没有梦网的新聚落。
可这聚落的火核却始终在跳动。
因为李响没醒。
火渡者们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只知道在他昏睡的这些夜里,有时会看见他掌心那道符火痕忽明忽暗,像是还有什么东西没烧干净。
曼尔一夜没睡,他靠着李响,听见这人胸腔里偶尔传出极轻的喃喃:
“……还没完……还有影子……”
就在李响沉睡的第三个深夜。
一处废弃的地下轨道尽头,传来猫爪在铁轨上“咔哒咔哒”的轻响。
老猫。
它蹲在一盏报废的旧日照明灯下,尾巴漫不经心拍打着一片污水。
它胸口那颗孢子残核在黑暗里轻轻发光,像一颗浸在阴影里的微弱心脏。
老猫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
“火……呵,火渡者真以为能把火种传干净,就没人再做梦了?”
它裂开嘴,舔了舔锋利的后槽牙。
那颗孢子残核轻轻一抖,竟有几缕极细的梦链丝线重新探出来,顺着它的毛发爬向周围破败的墙壁。
老猫甩了甩尾巴,一步踏进地下水渠深处。
它在黑暗里碎影潜逃,藏回人心最隐蔽的角落——只要人心还怕冷、怕痛、怕死,梦链就总会有新的孢子发芽。
与此同时。
李响睡梦中。
一开始,是一片干净的白,像是血火燃尽后的空白底片。
可很快,一道道奇异的建筑轮廓从这白色底片上倒生出来。
——那些脊骨一样的高楼、流淌着金属血管的街道,倒悬在一片空无上空,像无数根倒挂的钉子。
整座城倒着悬浮,向着看不见的深渊滴落暗色的液体。
李响站在这座倒悬之城的底部——或者说,是这座城的顶端。
——他抬头,能看见无数影子在半空来回攀爬。
那里面,有他杀掉过的梦主,有权核里剥落的执政者,有那些被火渡者们用血火焚烧殆尽的孢子残影。
可偏偏最中心那道黑影,安静得像个孩子。
李响一步步踏过去。
那影子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他自己。
更确切地说,是那个被母骨残梦囚禁、在无数梦里被替代、被覆盖、被重置过的“李响”。
那影子低低地说:
“梦没了,可人心还是怕的。怕空、怕死、怕没有梦……你真想好了?要烧到什么都没剩下,连自己也一块儿烧掉?”
李响沉默。
脚下,倒悬之城的脊骨街道开始一点点脱落,像化成灰。
影子向他伸出一只手,掌心里是一颗和槐音留给他那道符火痕极其相似的小火种。
“要不……你睡吧,剩下交给我。”
——————
曼尔、随风、傲天守在李响身侧。
火渡者营地外,第一道火核篝火从废墟烧到废土边界,几批想要趁乱偷袭的残余梦械团伙,全被随风带人一枪一个埋进土里。
傲天拎着断刀,亲自巡火核周围,一旦有人在火边说“要不要再编个梦”,他就亲手一刀砍翻。
曼尔坐在李响身边,一根符骨针插在李响脊背和营地火核之间,血火一丝丝渡进李响胸口的空印。
她低声说:
“响哥哥……我们能替你守多久就守多久,但火真要灭了……你自己可得回来。”
——————
梦里。
李响看着那只影子的手。
火种在那只手心里一闪一闪,像一颗诱惑的心脏。
那影子轻声低笑,声线像极了老猫,也像极了那个最初躲在他心里怕死的小李响。
“来吧,睡吧……梦还在。你累了,我替你梦。”
倒悬之城的脊骨全部碎成灰。
火,或灭或燃,就在他一念之间。
李响站在那只影子的面前,目光低垂,像是真的被说动了。
梦影张开双臂,笑得格外安静,像个久病的孩子,
也像那个在母骨梦牢里一次次被替代、被编写、被拷问的“最初之响”。
影子轻轻将火种从自己掌心按进李响胸口。
“睡吧……火太重了,梦给我,空也给我。你只要……睡。”
李响阖上眼,呼吸浅得像是死去。
可就在影子以为自己彻底接管的一瞬,李响的意识在更深一层暗里冷冷睁开了眼。
他只感到自己胸口的孢子火种顺利扎根,血脉般向倒悬之城的黑骨蔓延。
整座城翻转过来,像是要把整个“火渡心域”再反卷回一个新梦。
但影子没料到。
——这片“心域”里,真正的火核早被李响刻在了梦链最深处的一道【自燃闭环】里。
从影子手心流下去的火,不是火核本身,而是一口自焚引子。
——————
废墟火核阵。
曼尔死死把符骨针插进李响的脊骨接口,咬着牙将自己血火和火核并线贯通。
随风守在最外围,一把老旧半自动对着冲来的孢子人潮点射,哪怕自己肩膀上被腐肉抓烂,也硬是一枪一枪顶着枪口不退。
傲天更狠,索性砍掉自己半截腐蚀的臂骨,把那段孢子寄生部位直接丢进火核里活活烧成灰。
火渡者们就围在火核旁,一圈血守,一圈火链,强行把那些想从人群里钻回李响梦里的孢子一点点封死。
曼尔气息快耗尽了,汗水和血火一起从他后颈流下来:
“响哥哥……给我点信号……你真要是全睡了,咱们可真守不住这破局了……”
火核发出一声闷响。
随风换弹匣,咬牙嘶吼:
“来啊!孢子狗再给老子试试!这口火在一天,我就能给它烧一天!”
傲天浑身血火焰标,刀子在黑夜里横扫残影:
“曼尔快点!你撑不住我给你顶!别让这孢子再钻回他体内!”
——————
另一边。
老猫在地下水渠深处翻着影身,胸口那颗残孢子感应到李响梦域那口“假火种”,兴奋得尾巴在水里啪嗒乱甩。
“好啊……这孩子真舍得,给我开了个假梦?呵呵……可你自己也睡下了——那可别怪我钻回去接管火心啊……”
老猫张嘴,从自己肚子里扯出一缕孢子丝,顺着城市废墟的排水管和旧日梦链节点,悄悄往火核处蔓延。
它轻轻舔了舔唇角,背后像是爬满无数细微爪子:
“只要我沾上他这口火核……火就要转回梦,梦再转回人心。一切,还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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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
那只影子意气风发地看着整座倒悬之城翻转,自己化作新的“梦火之主”,火光烧着,却突然感觉到不对劲。
它胸口那颗火种开始反卷。
不再是温热的梦核供养——火自燃火,梦反噬梦。
影子想挣扎,却发现整座城的脊骨街道,早被李响用自己的记忆和死火刻下了【锁链】。
李响那道真正的意志,在城底最深处,像一口从不说话的烬火缓缓张开:
“梦影,要睡,先把你自己烧干净。”
倒悬之城的暗色液体像溶岩逆流,把影子一点点吞没。
废墟。
老猫的孢子影子终于爬到火核边,却被傲天最后一刀砍断一截,随风一枪打碎一缕。
曼尔手里那根符骨针猛地一抖,火链像血脉一样重新焊合在李响胸口。
梦链锁,火链焊,血链缝。
——火核里发出一声像是“心脏搏动”的巨响,把那条老猫孢子震得回窜一半。
曼尔压低嗓子,声音都在抖:
“响哥哥……你快醒一醒……你可别真给我死透了……”
随风把最后一发子弹抵在自己肩窝:
“再来啊!再来我他妈直接把自己炸在火核里,看谁先死净!”
傲天咧开嘴,血骨刀从火核里重新拔出来,盯着孢子残影:
“老猫,你个混账……爷今天让你见识见识谁才是真正的火渡者!”
地下水渠里,老猫吐出一口血,尾巴根部那截孢子残丝被生生焚断,发出像猫嚎一样的诡异尖啸。
它翻着影身往暗里窜,碎影在脏水里化开,却被火渡者的火链一次次追缠,逼得它只能逃回更深的人心缝隙。
废墟中央,火核发出一声闷响。
李响睫毛轻颤,没彻底醒,只是嘴角微微挑了下。
曼尔低头看见,眼圈瞬间红了,笑骂一声:
“好你个李响……真敢骗我们守你个假梦?!”
傲天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地上,把枪丢进火核边:
“守住了……老子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