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权核巢塌成一片焦黑血壤。
曼尔带着最早一批火渡者踏上废土,他们每个人心口都嵌着一枚血火符核,符核里藏着李响剥离出来的那道“人心钥”。
这是最原始、最纯粹的火。
曼尔看着那些在废墟里瑟瑟发抖的失梦人,一个个从睡到一半被吓醒,嘴里喊着要梦,要冷网,要再睡回去。
曼尔把刀背在肩,抬手把自己心口那点火链拽出来,丢在一群人面前。
火焰落地,烫得废土灰烬都翻滚。
他只说一句话:
“想睡回去,就滚开;想活着,就跟过来——”
一批人犹豫,一批人流泪,一批人低头去捡那点火。
灰土里,第一簇自渡火苗,带着血味,烧了起来。
楚随风比曼尔走得更远。
他带着剩下的火渡者,冲到废土边缘最破败的聚落,一步步点燃那些快要饿死、冻死、吓死的残民。
可他一刀劈开一个要睡回去的“残梦人”时,忽然发现——那人的脑后,竟冒出一缕灰白色的梦链丝。
随风瞳孔一缩,把那缕梦链捏碎,灰白丝里流出的却是老猫当初吞下的残梦孢子的变种。
这玩意儿没死。
它跟着人心的“怕痛”在废土上生根发芽,就像阴影里老猫那条尾巴,永远藏在看不见的缝隙里。
随风蹲下去,指尖捏了捏地面裂缝,低声咒骂:
“猫崽子……真阴得很……”
可他没退。
他把火渡符核从心口抽出一截,狠狠按进地缝里,一声巨响,火焰炸开,把那缝里的孢子连根烧了一片。
火与梦的拉锯,从这刻开始,第一次在人心最卑微处撕开。
废土边缘,另一侧。
傲天带着守火小队镇守在一条裂谷外,那里是残梦孢子最容易集聚的“人心弃土”。
——一片被权核压榨过,脑域早已空白,只剩梦孢寄生的死带。
那地方什么人都有:曾经的梦奴、梦械操作员、甚至执政团调教出来的“人形梦卵”。
梦孢在这些躯壳里翻来覆去,死了又生,像虫潮一样,从地底冒出来,试图啃咬火渡者的火核。
傲天提着那柄早已缺口的残刃,站在血火壁前,咬着牙吼:
“想睡的滚回去!想活的,过来拿火!”
梦孢潮涌上来,他一刀一刀劈开,如同一座人形血火塔,把后面新火种护在身后。
火渡者们一批批举起血火,把残梦孢子压回裂谷。
但每个人都明白:梦孢潮杀不尽。
只要人心怕苦、怕死、想睡,它就会再生。
废弃广播塔下,老猫卧在锈掉的天线底座,听着裂谷远处传来的火爆声,舔着爪子,慢吞吞开口:
“真好啊……李响把钥匙丢了,这帮小子真敢接……”
它抖抖尾巴,脑后那缕残梦孢在风里晃了晃,像是一条细细的钓丝。
远处,废土深处那群被曼尔带走的新火渡者里,有一个少年忽然皱了皱眉,耳边像是有个声音在低低劝他:
“累了吧?疼了吧?这火多烫……睡一会儿,就什么都不疼了……”
那少年手里的血火忽闪忽闪,像是要灭。
老猫的尾巴微微一抽,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赌啊……赌啊……这火,到底能烧多久……”
而此刻,权核废墟中央。
李响依旧沉睡,火核剥空的胸口,只剩下一道符痕,在夜里微弱闪着红光。
曼尔回来时,第一件事就是跪在他身前,双掌死死按住那道符痕:
“响哥哥……别睡太久……火还没彻底走完……”
身后,第一代火渡者在废墟中点起火堆,一簇簇自渡火连成一条断续的血火线,像是一道新桥。
火桥未断,梦孢未灭。
——————
梦后第七夜。
废墟中央,李响的呼吸一度快要停了。
可就在这口濒死的沉睡里,他忽然睁开眼。
——不是在废土焦壤里,而是进入了那条他和槐音共同织过的“封梦桥”。
这里没有废墟,也没有血火,只有一座看不见尽头的残桥,桥下翻腾着无数碎裂的梦核碎片,像燃烧的灰海。
桥那头,一道熟悉的轮廓正静静等他。
——是槐音。
不再是昔日那个以神性为名的“梦守”,也不是献身成钥时那一瞬的燃尽之躯。
而是槐音残魂,只剩一缕火痕般的意志,立在桥头。
李响走过去,火桥在他脚下咯咯作响,每一步都点亮一段符纹,把桥下那些还在蠕动的孢子火光压了下去。
槐音没有回头,声音像风一样:
“你来了。”
李响低声问:
“你还留着最后这口火……是在等我?”
槐音笑了,声音很轻:
“你把钥匙分出去了,却没把这口火熄干净……我在等你,看你要不要真烧到底。”
桥下,灰海里残梦孢子在翻滚,如同无数怕死、怕痛的执念还想要爬上来,把火再吞回去。
槐音抬起手,指尖托着那点只剩指甲大小的“源火”,微光摇曳。
“要烧,就要烧透,不给梦留余地。可烧透了,你知道代价——”
李响闭了闭眼,缓缓抬手,指尖与她的火焰轻轻碰到一起。
与此同时,曼尔的血火线守在权核废墟外围,一拨火渡者正把人心钥嵌进聚落里。
可没想到梦孢暗潮忽然从地下翻上来,竟钻进了人心钥的火痕缝里,像是一条条白虫啃咬那簇火。
最先被啃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心口的血火核忽然发出刺耳的嘶嘶声,一层层火焰翻卷,却被梦孢压着往里钻。
曼尔眼疾手快,冲上去一掌把少年按住,另一只手把自己心口的符火割出一块,硬生生压进少年的火核里。
火焰砰的一声爆燃,少年浑身抖了三下,才把梦孢烧死。
可曼尔掌心那块符火也黯了大半。
他咬着后槽牙,盯着被血火烧得漆黑的少年,低声咒骂:
“老猫……真够阴的……”
废土东边,随风和傲天正死守一条人心裂谷。
梦孢潮第二波卷出来时,带着一层和人脑域共振的灰丝,像是把人最软弱的念头都勾出来。
傲天一刀劈碎三只孢子,刀刃却生锈一样被腐蚀。
随风抬枪,一发连爆,把孢潮压回去,却见自己脚边,一条火线正被慢慢蚕食。
他骂了声,扯开衣襟,把自己心口那块仅剩的火核生生塞进裂谷。
血火瞬间点燃整个沟壑,梦孢惨叫着在火里翻腾,像是无数怕死的残梦在绝望中嘶吼。
傲天看着随风背后那条血火裂痕,低声吼:
“你疯了!那是你最后的火核!”
随风咬牙,把枪一背:
“老子烧干净自己,也不给那猫留一口缝!”
废墟阴影最深处,老猫真身趴在那口人心缝的最末端。
它眯着那双金属丝嵌出来的竖瞳,看着曼尔、随风、傲天一块块把血火往里填,尾巴尖滴溜溜在地上画圈。
“李响……火是厉害,可人心……啧,还是怕疼啊……”
它舌头一卷,咬开自己胸口那枚梦孢核,把最后一截孢丝甩进那口缝。
桥头,槐音把那点源火递给李响,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冷静。
“要烧,就烧透。烧透了,没梦了,人心也再睡不回去——梦后无梦,你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桥下,那无数怕死的影子嘶吼着,梦孢翻涌如潮。
李响握着那点火,闭了闭眼,缓缓开口:
“槐音……要睡的人,有没有可能再也不敢做梦了?”
槐音笑了,轻轻抚过他掌心:
“你若烧得干净……就真没有梦可做了。”
李响低声自语,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给自己听:
“梦是刀,也是枷……人心要真敢醒,就该有自己受苦的胆子。”
下一秒,他把那点源火捧到自己胸口,符痕燃起。
梦桥上下,火光如潮涌开,灰海翻腾,残梦孢开始被焚尽。
废墟之上,曼尔忽然抬头,只见天穹某处,像是有一道燃尽的火柱贯穿裂谷。
随风和傲天背靠背,护着最后一批火渡者,看着那道火柱一点点把梦孢潮连根烧裂。
火烧过去的地方,人心空了一块。
那口怕死的念头,像是被硬生生切掉。
老猫在缝里,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瞳孔里那点阴影噗地炸开。
它的尾巴僵在半空,干笑着:
“……李响啊……你可真狠……”
废土最远处,有个火渡少年忽然抬头,喃喃自语:
“……睡……我好像……不困了……”
李响在火桥上最后看了槐音一眼。
她的身影在火焰里一点点化作符光,消散在他掌心。
梦桥断,火焰成。
梦孢绝焰,世界第一次在人心最深的阴影里点亮了真正的“无梦黎明”。
废土上,一簇簇火渡者的血火连接起来,曼尔、随风、傲天浑身是血地守着新生火线。
老猫的影子在地面裂开,尾巴从阴影里抽回,口中叼着最后一句嘲弄:
“赌还没完……李响……你要是真敢再睡一觉,咱们……下局再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