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刨树要刨根,扎根先养土(1 / 1)

县里的贷款批下来了。

陆亦川捏着那张薄薄的批条,手心全是汗,那纸片子烫手得很。

他一宿没合眼,翻来覆去就琢磨一件事,这钱怎么花才能都用在刀刃上。

买树苗,买粪肥,请人开荒,哪一笔都不是小数目。

谁知江晚压根没看他,指头直接在周正阳画的厂区规划图上,笃定地圈了一块空地。

“先把这块地平了,盖新车间。”

“盖车间?”陆亦川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嗓门都高了八度,“地里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盖什么车间?晚晚,这钱是贷来的,要还的!”

“农产品初加工车间。”江晚抬眼看他,不急不躁,“咱们的核桃、花生,从地里收回来,能就那么堆在泥地里?要去壳,要筛选,要烘干,要储存。这些活,都得在干净、专门的地方干。”

她把视线转向蹲在墙角盘算育苗的陆大柱,“大柱,你说收上来的核桃,最怕什么?”

陆大柱正拿个小木棍在地上划拉,头也没抬,想也不想就回:“怕回潮,怕生虫。那玩意儿金贵,伺候不好,用不了一个月就哈喇了,砸手里一文不值。”

“对。”江晚接上话,“所以咱们得有专门的烘干房和恒温库。以后咱们不光卖饼子,光是咱们自己种出来的核桃,都得是市面上最好的,干干净净,一个坏的都没有。”

周正阳激动地一推眼镜,镜片都挡不住那股子亮光。

“嫂子说得对!这才是真正的铜墙铁壁!从地头到进烤炉,全程都在咱们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天宝食品拿什么来学?拿什么来偷?”

陆亦川不吭声了。

他脑子里还想着怎么跟土地较劲,江晚却已经把土地后面的事全都想到了。

这笔钱,不仅要刨树根,更要先养好扎根的土。

说干就干。

村里的青壮劳力全被发动了起来,村后那片人人嫌弃的乱石岗上,叮叮当当的砸石声响彻山谷。

厂区里,拉砖的板车吱吱呀呀,和着泥的吆喝声一浪高过一浪。

柳树湾从没这么热闹过。

村里人看陆家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以前是羡慕,是眼热。

现在是打心底里的佩服和信赖,家家户户都把这事当成了自家的事,出工出力,没一个偷懒耍滑的。

歇晌的时候,两个汉子坐在田埂上,看着远处热火朝天的工地,抹了把汗。

“他二叔,你说这江家媳妇儿,那脑子是咋长的?咱们祖祖辈辈看着这片乱石岗子发愁,她倒好,楞是能点石成金!”

“谁说不是呢!跟着亦川两口子干,心里头那叫一个踏实!年底不光有工钱,还有分红,我寻思着开春就给俺家大小子说个媳妇儿!”

“天宝食品”那边,自然也没闲着。

他们很快就发现,“金凤凰”在市场上非但没被低价冲垮,反而根基更稳了。

于是,他们想出了更阴损的招。

这天,陆亦川从县里跑供销社回来,车还没停稳,人就从车上蹦下来,笑得直拍大腿。

“笑死我了!那个‘天宝’的钱厂长,最近跟疯狗似的,提着现钱满县城跑,要把所有供核桃的贩子全包圆了!”

他灌了口凉水,学着王经理的八卦口气,捏着嗓子怪腔怪调地嚷嚷:“王经理说啊,那姓钱的以为能把咱们的原料给断了,拿钱砸了一大圈才发现,嘿!咱们‘金凤凰’压根就不从外头收核桃了!”

“把他给气的,在人家供货商门口,拍着大腿跳脚骂街,说咱们不讲武德!”

陆昭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他那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倒成了个大笑话。”

江晚只是淡淡地吐出四个字:“黔驴技穷。”

几个月后,秋风起了。

乱石岗上,一排排新栽的核桃树苗迎风挺立,树苗间的空地上,套种的花生和红薯也迎来了大丰收。

崭新的初加工车间里,周正阳正戴着手套调试新装的烘干机。

陆大柱则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媳妇,坐在一堆刚刨出来的花生旁,仔细地挑拣分级。

周霞也坐在其中,她手上的动作飞快,嘴上也没闲着,颇有几分监工的架势。

“都给我挑仔细了!这可是咱们厂的脸面!晚晚说了,坏一个,就能砸一锅!”

她现在逢人就夸自己的儿媳妇,那股子自豪劲儿,比夸陆亦川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村里人跟着厂子干活,不仅拿工资,到了年底,农业社按土地入股的分红更是个想都不敢想的大数目。

不出远门,就在家门口,就能过上城里人都羡慕的好日子。

柳树湾食品厂的模式,很快就从刘主任的报告里,上了县里的报纸。

又从县报,被市里的通讯员看中,写成了更详尽的内参。

这天下午,一辆村里人谁都没见过的黑色轿车,一路打听着,小心翼翼地开到了陆家大院门口。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干净中山装,戴着眼镜,浑身透着书卷气的中年男人。

他手里捏着个本子和一支钢笔,看着院子里热火朝天的景象,先是一愣,随即推了推眼镜,脸上是藏不住的浓厚兴趣。

“请问,哪位是江晚同志?”

江晚正从屋里端着一盘刚出炉的“龙抬头”走出来,闻声站定。

“我就是。您是?”

那人快步上前,郑重地伸出手。

“江晚同志你好!我是《人民日报》的记者,我叫方正!我听说了你们‘工厂加农户’的乡村发展新模式,特地从bJ赶来,想做一篇深入的报导!”

《人民日报》?

bJ来的记者?

几个字,跟炸雷一样,在小小的院子里轰然炸开。

砸石头的,挑花生的,说笑的……所有声音瞬间消失。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钉了过来。

陆亦川刚从车间出来,满手的机油,听到这话,人直接傻在了原地。

他们只是想把自家的篱笆扎得结实点,护好自己的家。

哪成想,这小小的凤凰窝,竟把真正的金凤凰给招来了。

江晚端着那盘还冒着热气的酥饼,手心,不知不觉已经沁出了一层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