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齐光看着她哭得毫无形象的样子,心疼得要命,又隐隐地,心里头漫上一点说不出的暖意和慰藉。
他的初初,终于肯在他面前,卸下所有盔甲,露出最柔软脆弱的内里了。
他费力地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用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是我不好,吓着我们初初了,等我好了好好补偿你,怎么都行。”
沈朝盈哭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下来,她抹了把脸,眼睛鼻子都红红的。
想起女儿,她立刻对门外道:“杨全,派人去沈府把筝筝接来。”
消息传回沈府,众人皆是狂喜。
裴玉琮早已从外祖母和王嫔那里,懵懵懂懂地明白了父皇生了很重很重的病。
小丫头一路被抱来,小脸上还挂着泪痕。
一进客栈房间,看到床上睁着眼睛的父皇,裴玉琮“哇”地一声就哭了,挣脱乳母的怀抱,迈着小短腿就扑到床边。
“爹爹!爹爹!”她哭得撕心裂肺,小手扒着床沿,小短腿使劲往上蹬,急得不行。
裴齐光心疼坏了,示意沈朝盈:“抱她上来……”
沈朝盈连忙把哭成泪包的女儿抱上床。
裴玉琮立刻像只小树袋熊,紧紧抱住裴齐光没受伤的那边胳膊,把小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爹爹……坏人打跑了吗,筝筝怕,筝筝不要爹爹生病……”
滚烫的眼泪和湿漉漉的鼻涕,毫无顾忌地蹭在裴齐光干净的寝衣上。
裴齐光被女儿抱得有点勒,伤口也隐隐作痛,可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
他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女儿哭得一抽一抽的背脊:“嗯,打跑了,爹爹没事了,乖筝筝,不哭,爹爹在呢。”
沈闲云得知陛下转危为安,心头巨石落地,随即又被沉重的负罪感攫住。
他换了官服,战战兢兢地来到客栈求见。
裴齐光刚喝了药睡下,沈朝盈在隔壁小厅见的父亲。
沈闲云一进门就跪下了,声音发颤:“娘娘,臣……臣罪该万死!邶州乃臣治下,竟让陛下遭此大难,臣失察无能,致使惇王余孽潜伏行刺,惊扰圣驾,危及龙体,臣百死莫赎!请娘娘降罪!”他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沈朝盈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和颤抖的肩背,心里也难受。
于公,父亲作为地方主官,确难辞其咎,于私,这是她的父亲。
她正斟酌着如何开口,里间的门帘被掀开了。
裴齐光披着外袍,在杨全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
“岳父大人,”裴齐光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温和有力,“快请起,此事,与你何干?”
沈闲云一愣,抬头看向裴齐光,满脸难以置信:“陛下,臣……”
裴齐光摆了摆手,打断他:“惇王余孽处心积虑,蛰伏多年,非一日之寒,其行事隐秘,手段阴毒,非你一个县令所能尽察。朕不过是……在你这邶州地界,不慎染了场风寒罢了。”
他目光扫过沈闲云和沈朝盈,语气平淡却带着深意,“此事,到此为止,对外,就说朕水土不服,略感风寒,已无大碍,不必再提其他。”
沈闲云呆住了,他明白,陛下这是要把天大的干系,轻轻揭过,保全了他,也保全了沈家。
沈朝盈看着裴齐光,心中亦是震动。
他此刻虚弱地站着,却依然用他帝王的权柄,为她,为她的家人,撑起了一片天。
她上前一步,扶起父亲:“爹,陛下既已宽宥,您先回去吧,让陛下好生歇息。”
沈闲云含泪告退。
裴齐光到底精神不济,说了这几句话,已有些支撑不住,沈朝盈和杨全连忙扶他回里间躺下。
裴玉琮哭闹了大半天,此刻也累极了,蜷在父亲身边,小手还紧紧抓着他的一根手指,睡得小脸红扑扑。
裴齐光看着女儿,又看看守在床边的沈朝盈,眼皮沉重,很快也陷入了沉睡。
沈朝盈替父女俩掖好被角,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案,看到了那张被墨迹晕染,字迹歪歪扭扭的纸。
她走过去,拿起那张纸,上面赫然是裴齐光在生死关头,用尽最后力气写下的旨意,让她继位,托付顺王和晏山青辅佐筝筝。
沈朝盈的手指微微发颤,她盯着那些几乎不成形的字迹看了很久,仿佛能感受到他当时落笔时的艰难与决绝。
即便在那种时刻,他想的,依然是如何为她和女儿铺好最后的退路。
她小心地将那张纸折好,贴身收了起来。
这份情意,重逾千斤。
楼下大堂里,气氛依旧凝重,沈既明靠在一根柱子旁,拳头紧握,指节捏得发白,他低垂着头,满脸都是自责和悔恨。
“都怪我,当时我离陛下那么近,我怎么就没扑过去挡那一下?”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要是……要是受伤的是我就好了,我皮糙肉厚,死了也不打紧……”
这些话,几乎是下意识地对着站在他身边的王嫔说的,巨大的压力和负疚感,让他此刻只想找个出口。
王嫔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也揪着疼。
她忘了身份之别,也忘了避嫌,几乎是本能地掏出自己的丝帕,抬手就想替他擦拭脸上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痕。
手指快要触到他脸颊时,两人都猛地顿住了。
沈既明愕然抬头,撞进王嫔同样惊愕又带着心疼的眼眸里。
王嫔的手僵在半空,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随即触电般收回手,慌乱地将那方带着淡淡馨香的丝帕塞进沈既明手里,声音细如蚊呐:“你……你自己擦擦……”
沈既明下意识地握住了那方还带着她体温和香气的柔软丝帕,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沈朝盈走了下来。
王嫔如同受惊的兔子,立刻转身迎了上去,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姐姐!陛下怎么样了?”
沈朝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飞快地扫过,看到弟弟手里攥着的帕子和王嫔微红的耳根,心中了然。
她没点破,只道:“陛下和筝筝都睡了,脉象也稳了。田院首说,好好养着就行。”她看向沈既明,“既明,你也去歇会儿,别熬着了。”
沈既明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将手里的帕子攥紧背到身后,胡乱应了一声:“是,阿姐。” 他不敢看王嫔,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步走开了。
手里那方丝帕,像块烙铁,烫得他心头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