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既明的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院中三人头上。
沈朝盈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心脏像是被死死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娘娘!”沈母离得最近,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一把扶住女儿。
王嫔也是脸色煞白,急声问道:“沈校尉,到底怎么回事?陛下伤势如何?”
沈既明声音发颤,语速极快:“我们出了县衙,在城西街口遇上了埋伏,约七八个死士,幸好逐一统领带着暗卫一直暗中随护,反应极快,刺客很快就被拿下了。”
“只是混乱中,一支流矢擦着陛下的肩头飞过,蹭破了些皮肉,当时看着就是点皮外伤,审问刺客,是惇王余孽,蛰伏多年,得知帝后南巡必经邶州,想在此地行刺报仇,那些人眼见事败,立刻咬毒自尽了。”
他喘了口气,眼中恐惧更甚:“刚审完人,田院首不放心,仔细检查陛下伤口,却发现那箭头上有东西,虽不是剧毒,但田院首说,极可能是腐疽瘟的脓浆干痂,这东西沾上破皮伤口,十有八九会……会高热溃烂,而且能过人!”
“腐疽瘟?!”王嫔倒吸一口冷气,沈母更是吓得捂住了嘴。
沈朝盈靠在母亲怀里,脸色惨白如纸,耳边嗡嗡作响,沈既明后面的话仿佛隔着一层水传来。
裴玉琮似乎被吓到了,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奶声奶气地喊“娘亲”,她却像没听见,目光直直地看着沈既明,嘴唇微微发抖。
沈既明继续道:“父亲当时就要带陛下回府,可陛下立刻喝止了,陛下说,绝不能让皇后娘娘和小殿下,有一丝一毫被染上的风险,他让杨总管立刻包下了城西那家悦来客栈整栋楼,带着田院首和几个太医进去了。”
“陛下让我回来报信,让姐姐安心,说他没事,可田院首说,陛下已经开始发热了。”
“走。”沈朝盈站直身体,声音却很冷静,仿佛刚才的眩晕从未发生过。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扶着母亲胳膊的手,指尖冰凉刺骨。
“去客栈,马上。”
沈母和王嫔不敢耽搁,立刻安排。
沈朝盈抱起懵懂的裴玉琮,紧紧搂在怀里,随即又像想起什么,将女儿塞给沈母:“娘,您抱着筝筝,坐后面的马车,离客栈远些,别靠近。”
沈母含泪点头,紧紧抱住外孙女。
沈朝盈、王嫔和沈既明迅速上了另一辆马车,疾驰向城西悦来客栈。
一路上,沈朝盈坐得笔直,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沈既明和王嫔担忧地看着她,也不敢多言。
裴玉琮在后面的马车里似乎哭了,声音隐隐传来,沈朝盈却仿佛听不见,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座囚禁了她丈夫的客栈上。
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有事,绝不能。
马车在客栈前停下,整条街都被羽林军戒严,气氛肃杀凝重。
客栈大门紧闭,门外守着神情紧绷的侍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且辛辣和苦涩混合的草药气味,还有石灰水泼洒过的痕迹。
杨全正焦头烂额地指挥着几个小内侍,用巨大的铜盆在院子里焚烧着大量的苍术、艾草等物,浓烟滚滚,试图驱散病气。
一见沈朝盈的马车,杨全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噗通跪在车前,声音带着哭腔:“娘娘!娘娘您怎么来了!此地污秽凶险,您万金之躯,万万不可靠近啊娘娘!”
他张开手臂,试图阻拦。
沈朝盈利落地下了车,裙裾带风,径直走到客栈紧闭的大门前,她没有看跪地的杨全,目光只盯着那扇门。
“本宫不进去。”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开门,本宫就在门外,与陛下说几句话。”
杨全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连声道:“奴才这就开门,娘娘您……您就站在这廊下,千万别再靠近了!”他连忙示意侍卫开门。
沉重的木门被拉开一条缝隙,浓烈的药味和焚烧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客栈二楼最里侧的一间上房内。
裴齐光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田院首和几位太医正在隔壁房间紧急讨论,争论声隐约传来。
他肩头的伤口被仔细清理包扎过,但此刻那处却像点燃了一簇火,灼热地烧着,迅速蔓延至全身。
高热如同潮水般袭来,四肢百骸都酸痛无力,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却异常清醒。
真他娘的讽刺啊。
他闭着眼,心里却像冰一样冷。
从小在宫里挣扎求生,不受待见,后来为了活命,他步步为营,手上沾的血不少。
登基后,更是殚精竭虑,制衡朝堂,剪除异己,将权力牢牢攥在手心,好不容易才换得这天下初定,海晏河清。
他以为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往后是与他的初初携手,看着筝筝长大,共享这太平盛世。
却没想到,千防万防,竟在这小小的邶州,在他心爱女人的家乡,栽在了几个丧家之犬般的余孽手里。
一支不起眼的流矢,一点肮脏的脓痂,就要把他拖进鬼门关?
他裴齐光,刀山火海里闯过来的开国帝王,最后竟要死得如此憋屈?
这火气没压下去,倒勾出更深的念头,便是初初。
初初啊……裴齐光闭着眼,心里头像堵了块石头。
他无端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
怕什么呢?从前朝不保夕都没怕过,手握江山,刀尖舔血也没怕过,难道真要死了,还怕她掉眼泪?
是啊,他偏偏怕极了。
他最初不是没想过她是不是在利用他,为了荣华,为了权势,或者是为了别的什么,所以他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毫无保留的。
可是后来他的想法就变了,她是那样好,天底下顶顶好的一个人,如果她需要一些什么,他也愿意给,哪怕她利用他,他也愿意自己承担风险。
他是帝王啊,他怎么能这么做?
可是因为爱她,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把脸埋在手里,手指间全是滚烫的泪。
心里千头万绪,都是舍不得。
舍不得她一个人扛着风雨,舍不得他们日日清晨共饮的温粥,舍不得女儿,舍不得那些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承诺。
世间万物,他都能丢下,唯独她,丢不下。
他曾在午夜做过多少次与她白首到老的美梦,他想着往后几十年,看着她头发变白,看着筝筝长大登基,想着老了还能牵着她的手在御花园里溜达……多好的日子。
难道早晨她笑着亲他那一下,就是最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