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北伐中原二十八(1 / 1)

浑浊的护城河水,在地下深处变得粘稠而冰冷,带着千年积淤的腐臭,沉重地挤压着每一个潜入者的身躯。庞统带领的二十名工兵,此刻仅剩十七人,如同幽灵般在引水渠幽暗的甬道中潜行。防水火折昏黄的光晕只能勉强撕开前方数尺的黑暗,映照着湿滑、长满滑腻苔藓的石壁,以及脚下深可及膝、冰冷刺骨的积水。每一次抬脚,都带起沉闷的水声,在死寂的通道中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水腥气和一种若有若无、令人不安的金属锈蚀气息。

前方引路的工兵,一个绰号“水獭”的瘦小汉子,突然猛地停住,手臂高高举起,五指张开——紧急停止的手势!整个小队瞬间凝固,如同十七尊嵌入石壁的雕像。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昏黄的光线下,“水獭”侧耳贴在冰冷的石壁上,脸色在摇曳的火光中变得异常凝重。随即,他指向通道前方一个拐角,那里隐约传来不同于水流声的异响——一种沉闷的、持续的“咕咚……咕咚……”声,间或夹杂着金属工具磕碰的脆响,以及模糊的人声低语。

庞统的心猛地一沉。他无声地移动到队伍最前,紧贴着湿冷的石壁,将火折的光芒小心翼翼地压到最低,只探出半张脸,望向拐角后的景象。

眼前的景象让这位素以冷静着称的军师将军,瞳孔骤然收缩!

拐角之后,通道豁然开阔,形成一处地下小厅。厅的另一端,一道粗如儿臂、锈迹斑斑的巨大铁栅栏,如同巨兽的獠牙,深深嵌入两侧石壁,将去路彻底封死。铁栅栏之后,影影绰绰至少有二三十个人影在晃动!他们并非士兵,而是穿着粗布短褂、满身油污的魏国工匠!

这些工匠正疯狂地忙碌着。他们几人一组,正奋力将一个个半人高的沉重木桶滚到栅栏边缘。桶盖被撬开,浓稠得如同墨汁般的粘稠液体被倾倒出来!那液体黑得令人心悸,在火把光线下泛着极其诡异的油亮光泽,散发着一种刺鼻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硫磺、焦油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即使隔着浑浊的河水、冰冷的铁栅栏,那股浓烈的、如同实质般的恶臭,依旧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庞统的鼻腔,直冲脑髓!

黑色的粘稠液体被倾倒入铁栅栏底部几个特制的、碗口粗的金属凹槽中。凹槽连通着深深嵌入地下的巨大金属管道。那些管道幽暗冰冷,一路向下延伸,不知通往这座庞大城池的哪个致命角落。沉重的液体注入凹槽,发出沉闷的“咕咚”声,随即被黑暗的管道贪婪地吞噬。更多的工匠正用长柄铁勺,奋力将桶底残留的黑油刮进凹槽,动作粗暴而急切,仿佛在完成某种献祭仪式。

一个工头模样的壮汉,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挥舞着皮鞭,压低声音嘶吼,驱赶着动作稍慢的工匠:“快!再快!倒干净!主公有令,子时三刻,全城同燃!误了时辰,老子把你们当柴火塞进去!”

**火油!**

这两个血淋淋的大字如同惊雷,瞬间在庞统脑海中炸开!冰冷的地下寒气,此刻也压不住他脊背上瞬间炸起的冷汗!曹真!好毒辣的计策!他献城是假,将自己和满城军民作为诱饵是真!他真正的杀招,是将整座邺城变成一座巨大的焚尸炉!而这地宫水道,这输送引水的古老脉络,此刻正被改造成输送死亡与毁灭的血管!一旦这些火油被注入遍布全城的机关枢纽、引水管道、甚至民居地基……只需一点火星,整个邺城将在顷刻间化为一片炼狱火海!届时,无论城内的蒋毅陛下,还是正在攻城的汉军将士,都将葬身火窟,尸骨无存!

庞统猛地缩回头,背靠冰冷的石壁,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火油那令人窒息的恶臭。他眼中所有的震惊瞬间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取代。他猛地拔出腰间的破机关械,那冰冷的黄铜触感给了他一丝力量。他迅速用破机关械尖锐的锥尖,在湿滑的石壁上用力刻划起来,碎石簌簌落下,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刻下的不是文字,而是几个极其简洁的图形:

一团燃烧的火焰,指向铁栅栏后的火油!

一个断裂的齿轮,指向那些输送火油的巨大管道!

一个向下劈砍的手势!

最后,是一个巨大的、代表爆炸的叉!

命令清晰无比:火油!立即破坏输送机关!不惜一切代价!

“水獭”和身旁几个经验最丰富的老工兵,只看了一眼石壁上的刻痕,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火的刀刃!没有丝毫犹豫,他们立刻从背负的防水皮囊中,取出甘述特制的破拆工具——沉重的铜撬棍、前端带有特殊螺旋钻头的铜锥、以及边缘打磨得极其锋锐却不会产生火花的铜锯。冰冷的工具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带着同归于尽的冰冷意志。

庞统深吸一口气,压下肺腑间翻腾的杀意与焦灼,猛地一挥手!

十七道身影,如同从地狱深渊扑出的索命恶鬼,不再掩饰行踪,踏着冰冷的积水,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道隔绝生死的巨大铁栅栏!沉重的脚步声、水花溅起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地下空间的死寂!

“什么人?!”栅栏后的工匠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魂飞魄散!刀疤脸工头更是厉声尖叫,手中的皮鞭下意识地抽向声音来源。

然而,晚了!

“水獭”和两名工兵已经扑到栅栏前!他们无视那些惊慌失措的工匠,三根沉重的铜撬棍,带着全身的力量和赴死的决心,狠狠插入栅栏底部与石基连接的缝隙!三人齐声闷吼,额头青筋暴起,手臂肌肉虬结如铁!锈蚀的铁栅栏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呻吟,连接处的碎石粉末簌簌落下!

另外几名工兵则扑向栅栏两侧嵌入石壁的铰链转轴!锋利的铜锯带着刺耳的摩擦声,狠狠切割在粗大的铁链上!火星无法产生,但刺耳的噪音和飞溅的金属碎屑,如同死亡的宣告!

“敌袭!是汉军水鬼!杀了他们!快!”刀疤脸终于反应过来,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栅栏后的工匠们乱作一团,有人惊恐后退,也有人抄起手边的铁锤、撬棍,隔着栅栏缝隙疯狂地捅刺、砸击!混乱中,一个汉军工兵躲避不及,被一根粗大的铁钎狠狠捅穿了肩膀,惨叫声凄厉地在地下空间回荡!

庞统眼神冰冷如霜,他并未参与破坏栅栏,而是将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些输送火油的巨大金属管道上!他看准一根距离栅栏最近、碗口粗的管道接口处,那里有巨大的螺栓固定。他手中的破机关械齿轮飞转,尖锐的钻头对准螺栓,狠狠刺入,开始疯狂旋转!坚硬的铜合金钻头与精钢螺栓剧烈摩擦,发出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的噪音!无数细小的金属碎屑如同烟雾般迸射!

“拦住他!他在破坏总管!”刀疤脸目眦欲裂,抓起一把沉重的铁锤,隔着栅栏缝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庞统猛掷过来!

铁锤带着呼啸的风声砸来!庞统瞳孔一缩,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侧身!沉重的铁锤擦着他的臂膀飞过,狠狠砸在他身后的石壁上,碎石飞溅!他手中的破机关械却稳如磐石,依旧死死咬住那颗巨大的螺栓!钻头在钢铁上疯狂旋转,刺目的火星虽被冰冷潮湿的环境压制无法燃起,但接口处已然冒起缕缕青烟!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如同天籁!是“水獭”他们那边!一根粗大的铁链在铜锯的持续切割下终于断裂!巨大的铁栅栏猛地向下一沉,发出一声巨响!连接处出现了明显的松动!

“再加把劲!” “水獭”满脸是汗水和溅上的铁锈,嘶声吼道。胜利在望!

***

几乎在同一时刻,城西机关室。

巨大的轰鸣声在这里回荡,那是水流(或者说,他们以为的水流)通过复杂管道系统产生的沉闷咆哮。这间位于城墙夹层深处的石室,巨大而阴冷,墙壁上布满了粗如巨蟒、闪烁着湿冷寒光的金属管道,复杂的齿轮、连杆和巨大的阀门盘踞在中央,如同钢铁巨兽的心脏。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一种极其刺鼻、令人喉咙发痒的硫磺气息!

姜维的无当飞军精锐,付出了三名兄弟被隐藏机关毒箭射杀、两人重伤的代价,终于肃清了守卫,完全控制了这处枢纽。姜维站在那足有一人高的巨大主控制阀前,玄甲上沾染着暗红的血迹和黑色的油污。他脸色凝重,仔细查看着阀门周围那些复杂到令人头晕的管道走向标识。

“将军,找到主阀控制杆了!”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无当老兵大声喊道,手指指向阀门上方一根需要两人合抱的巨大青铜手柄。

“开阀!切断所有压力源!”姜维果断下令。他深知,只要控制住这总枢纽,就能瘫痪掉大部分依靠水力驱动的致命机关,为陛下和入城大军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两名膀大腰圆的士兵立刻上前,将沉重的铜撬棍插入控制杆的施力点。“一、二、三!嘿——!”两人齐声怒吼,全身肌肉块块贲起,古铜色的皮肤上青筋如蚯蚓般蠕动!巨大的青铜手柄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开始极其缓慢地转动!

随着手柄的转动,巨大的主阀门内部发出沉闷的、仿佛巨兽内脏挪移般的“隆隆”声。连接阀门的巨大管道,也随之剧烈地震颤起来!

然而,当阀门被艰难地转动了约莫三分之一圈时,异变陡生!

“噗嗤——!”

一声怪异的、如同高压气体泄漏的锐响,猛地从阀门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泄压口喷发而出!喷出的不是预想中的水流,而是一股粘稠的、黄褐色的、散发着刺鼻硫磺恶臭的液体!

这液体如同被压抑许久的毒龙,带着巨大的压力激射而出,瞬间喷了猝不及防的士兵满头满脸!

“啊——!”被喷中的士兵发出凄厉的惨叫!那粘稠液体沾到皮肤上,立刻传来火烧火燎般的剧痛,皮肤迅速发红、起泡、溃烂!空气中那股浓烈的硫磺味瞬间暴涨了十倍,混杂着油脂被加热的焦糊气味,熏得人头晕目眩!

“是油脂!混了硫磺的滚油!”姜维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拔出佩剑,厉声喝道:“退开!快退开!所有人远离泄压口!用铜盾格挡!”

他瞬间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水力枢纽!这是一个巨大的、伪装成水阀的油脂增压泵!曹真早已将整个机关系统改造!这喷出的滚烫硫磺油脂,就是引燃全城的致命燃料!他们开启阀门,不是在关闭危险,而是在释放毁灭!

“将军!看!”一名士兵指着泄压口喷出的油脂落在地面。那粘稠的油脂并未像水一样流淌扩散,反而在地面上迅速凝聚、蔓延,形成一片片反光的油膜,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热气和恶臭!只需一点火星,这里瞬间就会变成焚身火窟!

冷汗瞬间浸透了姜维的内衬。他猛地看向四周那些巨大的、盘根错节的管道,想到它们连接着城池的各个角落,输送着同样的致命之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

城东箭楼顶层。

魏延如同一尊杀神,浑身浴血,脚下踩着几名魏军弩手的尸体。他手中那柄门板般的巨刃还在滴落着粘稠的血浆。他的亲兵们正迅速清理着战场,将魏军的劲弩推到一边。

“将军!这里有古怪!”一名亲兵的声音带着惊疑,指向箭楼内侧靠墙的位置。

魏延大步走过去,浓烈的血腥味也掩盖不住一股刺鼻的、熟悉的火油气味扑面而来!只见箭楼内侧的墙根下,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数十个半人高的陶土罐子!这些罐子口都用厚厚的油泥密封,但那股浓烈的火油味依旧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这还不是最令人心惊的!更可怕的是,所有火油罐的侧面,都被凿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一根根粗如儿臂、冰冷坚硬的铸铁管道,如同毒蛇的獠牙,深深地插入这些孔洞之中!管道与罐体之间用融化的铅锡严密浇铸封死!这些管道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沿着墙角向上延伸,穿破箭楼的地板和顶棚,与整座箭楼的结构、甚至可能与其他箭楼、城防设施连为一体!形成了一张庞大而致命的蛛网!

魏延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这些管道连接的走向和箭楼的承重结构。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这些箭楼本身,就是巨大的火药桶!这些管道,就是引信!一旦某个节点被点燃,火焰和爆炸将顺着这些金属管道,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至所有相连的罐体,引爆整个箭楼,甚至……引爆与之相连的所有设施!这根本不是为了防守,而是为了在最后时刻,将攻入城中的敌军连同城防工事一起,炸上天!

“好狠的绝户计!”魏延倒吸一口冷气,握刀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猛地抬头,目光仿佛要穿透箭楼的墙壁,望向城南的方向,那里是陛下受降之地!曹真!这条老狗,是用自己的命,用全城做饵,要拉所有人陪葬!

就在这时——

“报——!!!”一个浑身烟尘、盔甲染血的传令兵,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连滚带爬地冲上箭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奔跑而彻底嘶哑变调:“姜……姜维将军急报!城西机关室……喷出的是火油!硫磺火油!全城……全城管道输送的都是火油啊!”

他喘着粗气,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了那句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曹真……曹真是要用自己作诱饵!他要……焚城!陛下危矣!!!”

“什么?!”魏延虎目圆睁,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他猛地扭头,透过箭楼的射孔,望向城南广场的方向!

只见城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一大片翻滚升腾的、浓黑如墨的烟柱所笼罩!那烟柱粗壮得如同支撑天地的魔柱,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狂暴气势,直冲云霄!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仿佛也能闻到那烟尘中裹挟的硫磺恶臭和皮肉焦糊的气息!

烈焰滔天!焚城之火,已然点燃!

“曹真!!!”魏延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咆哮,声震箭楼!他猛地一脚踹开一个火油罐,看着那粘稠的黑色液体缓缓流出,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将这污秽的死亡之油彻底点燃!

时间,已然站在了烈焰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