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洛阳这座沉睡的巨兽,在经历白日试探性的交锋后,暂时陷入了一种疲惫而警惕的假寐。西城墙上,刁斗声单调地敲打着寂静,火把在夜风中摇曳,将守军巡逻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布满刀痕箭孔的冰冷城砖上。护城河如同一条环绕巨兽颈项的墨玉腰带,在惨淡的星月光辉下,泛着幽深而危险的粼光,倒映着城头稀疏的灯火。河水冰冷刺骨,无声流淌,承载着这座千年帝都的森严壁垒与无数攻守者的亡魂。
魏延,这位大夏前驱都督,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猎豹,匍匐在西郊一片低矮的土丘之后。他身上裹着沾满夜露的黑色斗篷,只露出一双在暗夜中依旧闪烁着锐利寒光的眼睛,死死盯着护城河对岸那高耸入云的西城墙基。三天前那场惊天动地的“水龙”爆破,虽然成功撕裂了城墙根基,暴露了其脆弱,但也让守军如同受惊的毒蛇,将防御提升到了极致。强攻,必然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他需要一条新的路,一条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路。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冰冷的露水浸透了斗篷,渗入内甲,带来刺骨的寒意。魏延一动不动,仿佛与身下的泥土融为一体。他身后的黑暗中,五千轻骑兵如同沉默的雕塑,人马皆衔枚裹蹄,连最细微的呼吸都刻意压抑着。只有他们紧握缰绳的手,因蓄势待发的力量而微微颤抖。
突然!
没有任何征兆!
“咚——!!!”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的巨响,猛地撕裂了子夜的寂静!那不是雷霆,更像是大地深处有一头被禁锢的巨兽,用它的头颅狠狠撞击着囚笼!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整整十声!
“咚!咚!咚!咚!……”
十声沉闷如雷的巨响,间隔极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规律性,从西城墙根最黑暗的角落,贴着地面滚滚而来!整个大地都在随之微微震颤!土丘上的碎石簌簌滚落。
城头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声音?!”
“地龙翻身?!”
“不对!是城墙下面!城墙下面传来的!”
守军惊恐的呼喊、杂乱的脚步声、兵器碰撞的铿锵声骤然响起。无数火把被慌乱地点燃,朝着城墙根下方慌乱地探照。然而,厚重的城基投下深邃的阴影,火光只能照亮凹凸不平的砖石表面,无法窥探那震动来源的真相。一种未知的、发自地底的恐怖,攫住了每一个守军士兵的心。
就在城头一片混乱之际,护城河,这条洛阳赖以自恃的天堑,开始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起初,靠近西城墙根的水面,毫无征兆地翻涌起大量浑浊的气泡,如同沸腾的开水锅!紧接着,一股股强劲的水流如同无形的巨手在河底搅动,带着沉闷的“咕噜”声,猛烈地从河床深处向上喷涌!浑浊的泥浆、腐烂的水草、甚至一些破碎的瓦砾,都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卷起,翻滚着涌向水面!
河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
“快看!河!河水在涨!”一名眼尖的士兵指着城下,声音因恐惧而尖利。
守军将领扑到垛口,向下望去,脸色瞬间煞白。只见护城河靠近城墙一侧的水位,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泵抽吸着注入,正急速地抬升!浑浊的水流带着强大的动能,猛烈地冲刷、拍打着河岸!水面翻滚着浑浊的浪花,水位线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攀升,迅速漫过了常年被水流浸润、长满青苔的旧有河堤标记!
“这…这怎么可能?!”将领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景!护城河的水源并非活水,怎会无缘无故暴涨?!
然而,更恐怖的景象接踵而至!
暴涨的河水失去了河堤的束缚,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扑向西城墙的根基!浑浊的水浪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地拍打在巨大的城砖之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响!水花四溅!
这还不是结束。那饱含泥浆、带着巨大压力的浑浊河水,如同无孔不入的毒蛇,开始顺着城墙砖石之间那些细微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疯狂地渗透、挤压!城墙基座常年干燥或被少量地下水浸润的灰浆,在这突如其来的、汹涌而浑浊的水流持续冲刷和浸泡下,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软化、溶解!
城头上的守军,惊恐地看到,城墙基座那些原本坚固的青灰色城砖表面,正迅速地被大片大片深色的水渍浸染、蔓延!湿痕如同蔓延的瘟疫,沿着砖缝飞快地向上爬升!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在一些砖缝较大的地方,浑浊的泥水甚至如同细小的喷泉,带着“嘶嘶”声,从缝隙中喷射出来!一些松动的小石块,在水的侵蚀和内部压力的作用下,“噗噗”地脱落,掉入下方汹涌的浊流中!
“灰浆!灰浆在化!!”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绝望地嘶吼,他指着城墙基座一处肉眼可见正在迅速变软、泥泞、甚至开始向下流淌的灰缝,“水在啃城墙的根!城墙要塌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城头守军中飞速蔓延!脚下的根基正在被看不见的力量瓦解,这种恐惧远胜于面对千军万马的冲锋!士兵们惊恐地后退,挤作一团,望向脚下城墙的眼神充满了末日般的绝望。将领们声嘶力竭地试图弹压,但面对这颠覆认知的“水攻”,任何命令都显得苍白无力。西门守军,彻底陷入了混乱和恐慌的深渊!
时机,到了!
就在西城墙基被浊流疯狂侵蚀、城头守军彻底陷入混乱的刹那,魏延如同蛰伏已久的猛虎,猛地从土丘后站起!他一把扯掉身上沉重的黑色斗篷,露出里面闪烁着幽冷寒光的精良鳞甲!他眼中燃烧着狂热的战意与冰冷的杀机,右手高高举起,随即狠狠劈下!
“就是现在——点火!!”
命令如同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呼啦——!!!”
刹那间,魏延身后的整个黑暗原野,如同被无形的神火点燃!五千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同时举起!五千簇跃动的火焰骤然升腾!仿佛一片燃烧的赤色森林瞬间破土而出,将洛阳西郊的夜空映照得亮如白昼!冲天的火光驱散了黑暗,也彻底暴露了这支蓄势已久的死亡洪流!
“大夏!!”震天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压过了护城河的咆哮和城头的混乱!
五千轻骑兵,如同五千道离弦的赤色箭矢,同时启动!他们没有冲向看似摇摇欲坠的城墙,也没有试图搭设浮桥强渡护城河。他们的目标,是那条正在疯狂上涨、变得异常宽阔汹涌的护城河本身!
骑兵们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精湛的骑术,沿着暴涨的护城河岸边疾驰!马蹄踏碎泥泞,溅起浑浊的水花。每一名骑兵的马鞍旁,都悬挂着数个用厚厚油布封口的硕大陶罐。
“掷!”各级军官的怒吼在疾驰的队列中此起彼伏。
骑兵们俯身,探手,动作娴熟而迅猛!他们抓住陶罐颈部的绳索,借着战马冲刺的巨大惯性,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陶罐向着护城河的中心狠狠抡去!
“嗖!嗖!嗖!嗖!嗖!……”
数百个沉重的陶罐划破夜空,带着沉闷的破风声,如同密集的黑色流星雨,狠狠地砸向护城河翻滚的浊流之中!
“噗通!噗通!噗通!……”
沉闷的入水声连成一片!陶罐瞬间被浑浊的河水吞没。
城头的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匪夷所思的举动惊呆了。他们不明白,敌人为何要往河里扔东西?难道是想填河?可这区区数百个罐子,对于如此宽阔汹涌的护城河,无异于杯水车薪!
然而,他们的疑惑只持续了不到一息!
就在第一批陶罐沉入水中的瞬间——
“轰!”
一道刺目的火光猛地从河水深处炸开!如同水底点燃了一颗巨大的火种!
紧接着!
“轰!轰轰轰轰轰——!!!”
无数道赤红、橘黄、甚至带着妖异青边的烈焰,如同被囚禁万年的火龙挣脱了束缚,从护城河的中心、从河水的深处,狂暴地破水而出!冲天而起!
奇迹发生了!
那些陶罐里装的,根本不是泥土或石块,而是遇水不沉、极其粘稠、遇火即燃的猛火油!
猛火油入水后并未沉底,而是迅速上浮、扩散!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油脂,在翻滚的浊流表面急速蔓延开来!当紧随而至的火把(有些骑兵直接将燃烧的火把投入河中,有些则精准地将火种射向油膜最密集处)接触到这层迅速扩张的油膜时,毁灭的烈焰瞬间被点燃!
整条环绕西城墙的护城河,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变成了一片燃烧的火海!
赤红色的火焰如同愤怒的巨蟒,在浑浊的水面上疯狂扭动、翻滚、咆哮!火舌舔舐着空气,发出“呼呼”的恐怖声响,卷起数丈高的烈焰!浓密的黑烟如同巨大的魔柱,翻滚着直冲云霄,将星月之光彻底遮蔽!空气中瞬间充满了刺鼻的、令人作呕的焦油燃烧气味和皮肉烧焦的恶臭!河水在高温下剧烈地沸腾、翻滚、汽化,发出“滋滋”的爆鸣!
这不再是普通的护城河,而是一条环绕着西城墙的、流淌着地狱之火的——火焰之河!
恐怖的火焰之墙,带着焚尽一切的高温,将整个西门区域彻底隔绝!城头守军惊恐地发现,他们与城内其他区域的联系,被这道突然降临的火海完全切断!通向城内的甬道、吊桥的绞盘房、预备队的集结地……所有通往城内的道路,都被这堵数丈高、翻滚着致命烈焰的墙壁死死封住!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烤得城砖发烫,守军士兵的须发都因高温而卷曲焦黄!
“火!火河!!”城头的守军彻底崩溃了!他们绝望地嘶喊着,徒劳地用盾牌遮挡着扑面而来的热浪。脚下的城墙基座还在被浑浊的河水侵蚀,发出不祥的呻吟;面前是吞噬一切的烈焰之河;身后……是孤立无援的绝境!西门守军,如同被投入了燃烧的炼狱孤岛!
魏延勒马立于河岸不远处的土丘之上,冰冷的鳞甲被冲天的火光照亮,反射着跳跃的红光。他望着眼前这片由自己亲手创造的炼狱奇观——一边是浊流侵蚀、根基动摇的西城墙,一边是隔绝内外、焚灭退路的火焰之河。他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掌控全局、冷酷无情的平静。
“传令。”他的声音在火焰的咆哮声中依旧清晰,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各部按预定方位,封锁西门所有陆路出口。弓弩手上高台,压制城头残敌。工兵队,准备架设浮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依旧在疯狂燃烧的火焰之河,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待这‘天火’稍歇,便是我大夏铁蹄,踏破这洛阳西门之时!”
火焰在河面上疯狂舞蹈,映照着城头守军绝望的脸庞,也照亮了大夏将士眼中越来越盛的征服之光。护城河,这条昔日守护帝都的天堑,在魏延匪夷所思的“水战奇谋”下,彻底化作了埋葬西门守军的火焰牢笼。洛阳坚城最坚固的盾牌,此刻,变成了它最致命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