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停在华灯初上的商会总部大门前。
顾承砚刚扶着苏若雪下车,一股不祥的预感便如毒蛇般缠上心头。
往日里这个时辰最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商会大厅,此刻却死寂得可怕,只有几盏壁灯在晚风中摇曳,投下斑驳陆离的诡异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甜腻而令人作呕。
顾承砚的眼神骤然凌厉,他一把将苏若雪护在身后,沉声道:“待在车上,不要下来!”
但已经晚了。
苏若雪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那足以让任何人胆寒的一幕。
商会大厅中央,那个平日里最是机敏干练的联络员李文远,此刻正了无声息地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身下的血泊已经凝固成暗红色,仿佛一朵盛开到极致的死亡之花。
他的双眼圆睁,写满了惊恐与不甘,一只手还死死地向前伸着,紧紧攥着一封皱巴巴的信纸,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执念。
“文远!”一名闻声赶来的护卫失声惊呼,就要冲上前去。
“站住!”顾承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与冰冷,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脚步,“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迅速扫过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门窗完好,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大厅内的陈设也整齐如初,除了那滩刺目的血迹,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这才是最不正常的。
顾承砚缓步上前,在李文远身前半米处蹲下。
他没有去碰触尸体,只是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从李文远那已经僵硬的手指中,将那封信抽了出来。
信纸被鲜血浸透了大半,但顶端那一行用尽最后力气写下的字迹,却依旧清晰,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响——
“他们已经混进来了。”
短短七个字,却蕴含着无尽的血腥与杀机。
苏若雪脸色煞白,她捂住嘴,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她认识李文远,一个忠诚而勤恳的年轻人,就在昨天,他还笑着向自己汇报工作。
而现在,他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用生命传递出最后的警报。
“把这句话誊抄十份,立刻分发给各部门主管。”顾承砚将信纸递给身边的亲信,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另外,立刻去档案室,调取近三日所有进出商会的人员名单,包括护卫、仆役、访客,一个都不能漏!”
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整个商会总部仿佛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在短暂的震惊后,开始以顾承砚为核心,高速运转起来。
顾承砚站起身,走到苏若雪身边,他的大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传递着一丝沉稳的力量。
他压低了声音,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外人看不懂的暗流:“别怕。对方费尽心机,只杀了一个联络员,却不急着对我动手,这恰恰说明,他们的胃口很大,还有更大的计划在等着我。”
他的话语非但没有让苏若雪安心,反而让她心中一紧。
她明白,这比直接的刺杀更加可怕。
敌人就像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耐心地等待着,准备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更大的计划……”苏若雪喃喃自语,她强迫自己从悲痛和恐惧中冷静下来,“他们想从内部瓦解我们。文远负责内外联络,杀了他,是想斩断我们的信息渠道。那么下一步,他们会动哪里?资金?还是货运?”
“都有可能。”顾承砚的目光投向账房的方向,“查账。最直接的渗透,往往是从最不起眼的资金流动开始的。”
苏若雪立刻明白了顾承砚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向灯火通明的账房。
那里堆放着如山一般高的账簿,是整个商会的心脏与命脉。
整个后半夜,苏若雪都把自己埋在了账簿堆里。
她一页一页地翻阅,核对着每一笔支出与收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烛火噼啪作响,她的眼睛因过度专注而布满血丝,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她的指尖停在了一页账目上。
那是一家名为“云裳”的裁缝铺。
近一个月来,有数笔小额资金,以采购布料、支付定金等各种看似合理的由头,频繁地流入这家铺子。
单笔金额不大,混在商会每日庞大的流水中毫不起眼,但累积起来,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最关键的是,“云裳裁缝铺”这个名字,瞬间勾起了苏若雪的一段记忆。
她猛地抬起头,对一旁陪同的顾承砚说道:“我想起来了!这家铺子,是当年林芷兰最喜欢去的地方!她说那里的苏绣师傅手艺最好!”
林芷兰!这个名字像一根刺,再次扎进顾承砚的心里。
织光会,林芷兰,云裳裁缝铺……一条线索,就这样被苏若雪从浩如烟海的账目中清晰地串联了起来。
“看来,我们找到他们的老鼠洞了。”顾承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次日下午,一辆奢华的轿车停在了“云裳裁缝铺”的门口。
顾承砚换上了一身考究的行头,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前来定制高级西装的沪上富商。
他姿态闲适地走进店铺,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店铺不大,布置得古色古香,空气中飘着布料与熏香混合的味道。
一位半老的掌柜热情地迎了上来。
顾承砚一边漫不经心地挑选着料子,一边用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店内的每一个人。
很快,他的目光锁定在角落里一个正在埋头刺绣的年轻女工身上。
那女工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容貌清秀,但她的眼神却与她温顺的外表截然不同。
那是一双过于锐利的眼睛,在她垂首的间隙,总会不经意地扫向门口,警惕地观察着街上的动静。
而且,在她抬手拉线的瞬间,顾承砚清晰地看到,她白皙的左手手腕上,带着一枚毫不起眼的铜扣。
那铜扣的样式极为古朴,上面雕刻着细密的、仿佛织线的纹路,在光线下闪过一丝微光。
顾承砚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铜扣,与当初林芷音死时手中紧握的那枚徽章,几乎一模一样!
就是这里!
他不动声色地定制了一套最昂贵的西装,付下定金,约定了取衣时间,然后像个真正的豪客一般,施施然地离开了裁缝铺。
当晚,商会总部的密室之内,气氛凝重如铁。
顾承砚召集了所有心腹干将,召开紧急会议。
他将白天的发现和盘托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严肃。
“会长,既然已经确定了据点,我们不如连夜行动,将他们一网打尽!”一名性格火爆的堂主提议道。
“不。”顾承砚缓缓摇头,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我们找到的,很可能只是一个外围据点,甚至是他们故意抛出的诱饵。直接动手,只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幕后黑手藏得更深。”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他们想从资金链上渗透我们,那我们就将计就计。从明天开始,故意放出消息,就说商会近期有一笔巨额的海外投资,需要调动大笔现金。同时,加大向‘云裳裁缝铺’以及其他几个可疑账户的资金流动,给他们制造一个可以釜底抽薪的假象。”
“这……这太冒险了!”有人担忧道,“万一资金真的出了问题……”
“置之死地而后生。”顾承砚的眼神锐利如刀,“不放出足够大的诱饵,怎么能钓出那条最狡猾的鲨鱼?我要让他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在他们最得意忘形的时候,收网!”
他详细地布置了反制措施,每一个环节都安排得滴水不漏,甚至连备用的资金渠道和转移方案都预备妥当。
他的自信与沉稳,渐渐安抚了众人心中的不安。
就在会议即将结束,所有人都以为胜券在握之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从地底传来,整个密室都为之剧烈震颤!
头顶的吊灯疯狂摇晃,灰尘簌簌而下。
所有人脸色大变。
“不好!是金库的方向!”
顾承砚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在爆炸发生的瞬间,他长臂一伸,将离他最近的苏若雪死死地拉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
紧接着,冲天的火光从庭院的另一侧升起,将半个夜空都映成了血红色。
滚滚浓烟夹杂着刺鼻的火药味和纸张烧焦的气味,疯狂地涌入每一个人的鼻腔。
商会金库,被炸了!
“会长!”护卫们惊慌失措地冲进来,声音都在颤抖。
顾承砚推开怀里的苏若雪,确认她安然无恙后,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俊朗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冷峻。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滔天的怒火和凛冽的杀意在疯狂燃烧。
“慌什么!”他厉声喝道,声音盖过了外面的喧嚣,“立刻救火!同时,启动备用账本与资金转移计划,封锁所有消息!”
他一步步走出密室,站在庭院中,望着那如同巨兽般吞噬着一切的滚滚浓烟和冲天火光。
商会的根基,在一瞬间被敌人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狠狠动摇。
顾承砚缓缓握紧了双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一字一句,仿佛是对着那黑夜中的无形敌人宣判:
“这不只是破坏,是宣战。”
一夜无眠。
大火被扑灭,但曾经固若金汤的商会金库,已经变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无数的银票、账册、契约,都在这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商会资金链断裂的危机,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一名负责守夜的护卫打着哈欠,准备换岗。
他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商会那气派的大门,却在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只见那高大厚重的朱漆大门之上,不知何时,被人挂上了一张长长的白色布条。
布条在晨风中萧索地飘荡,上面用黑墨写就的几个大字,触目惊心,仿佛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恶意。
上面赫然写着:
你已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