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
尘埃在从屋顶破洞透进来的微弱光柱中飞舞,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火药混合的危险气息。
青鸟踱步走入这片昏暗的中心,他脱下了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他没有看顾承砚,而是像一位欣赏自己杰作的艺术家,环视着这间精心布置的“舞台”。
他的神情平静得令人心悸,仿佛接下来要发生的不是一场生死搏杀,而是一次寻常的会面。
“顾先生,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没有之一。”青鸟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响,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冷意,“正因为如此,你也太危险了。”
他终于将目光锁定在顾承砚身上,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以及一丝……怜悯。
“现在,是时候让你明白,在这盘棋上,谁才是真正的棋手。”
顾承砚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深邃的眼眸像一潭古井,波澜不惊。
他甚至没有理会青鸟的挑衅,而是用一种近乎挑剔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仓库的布局。
他的大脑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在瞬间完成了分析。
仓库的四个角落,不起眼的阴影里藏着金属的反光,那是经过伪装的机括,牵一发而动全身。
墙边看似随意堆放的木桶,桶口封蜡的样式和淡淡的硫磺味,无一不在昭示着它们是足以将这里夷为平地的火药。
脚下的地面也并非完全平整,几处松动的地砖下,隐约能感觉到细微的空洞感。
这是一个绝杀之局。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坟墓。
“费了这么大功夫,”顾承砚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是想让我死在这里?还是想用我的命,逼我‘自愿’加入你们那个神秘的‘织光会’?”
他的镇定自若,反而让青鸟眼中那丝怜悯变成了惊异。
他原以为会看到惊慌,或者至少是凝重,但顾承砚的反应,却像一个早就知道答案的学生,在平静地等待老师公布考卷。
就在两人对峙,空气几乎凝固的瞬间,苏若雪悄无声息地向林芷音挪了半步,用身体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她的动作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只有紧贴着她的林芷音能感受到她肌肉瞬间的绷紧。
“别怕,站我身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乱动。”苏若雪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藏在腰带内侧的冰凉金属——那是一台她亲手改装过的小型发报机。
信号或许微弱,但足以穿透这钢铁囚笼,向预设的地点发出求援。
她的目光坚定如铁,扫过青鸟和他身后那些面无表情的黑衣人,心中早已盘算好了数种应对之策。
她不相信顾承砚会毫无准备,但她也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呵呵……”青鸟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加入我们?顾先生,你还不明白吗?”
他向前走了两步,逼人的气势如同实质般压来。
“所谓的‘曙光行动’,那个你引以为傲,用来整合上海滩航运资源的计划,从来就不是你的主意。它只是我们为你准备好的剧本,一个华丽的舞台。”
青鸟的眼神变得狂热起来:“我们需要一个足够聪明、足够有魄力的人来搅动上海这潭死水。你需要名望,需要功绩,而我们需要借你的手,将那些沉睡了十几年、遍布各行各业的‘资产’一一唤醒。你演了一出好戏,顾先生,一出让所有人都信以为真的好戏。而我们,只是在幕后为你鼓掌的观众。”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仓库中炸响。
如果说之前的陷阱只是针对顾承砚的肉体,那么这番话,则是要彻底摧毁他的意志和骄傲。
然而,预想中的崩溃和难以置信并未出现。
顾承砚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而洪亮,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这笑声冲散了仓库里压抑的死寂,让青鸟脸上的自信和狂热瞬间凝固。
“织光会……真是个好名字。”顾承砚止住笑,眼神变得锐利如刀,直刺青鸟的内心,“你们太高估自己了,也太小看我顾承砚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铿锵:“从‘曙光行动’进行得异常顺利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怀疑,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你们自以为是棋手,却不知你们的每一步棋,都在我的计算之内!我早就猜到你们会设下这样的圈套,等着我自投罗网!”
话音未落,顾承预猛地抬起左手手腕,扯开西装的袖口。
那里,一枚看似普通的袖扣,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微的红点。
“这是我托人从德国定制的微型拾音器,它连接着一条独立的加密线路。”顾承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字一顿地说道,“从你们踏进这个仓库,说出第一个字开始,你们刚才说的所有话,关于‘织光会’,关于‘曙光行动’的真相,都已经实时传送到了商会总部的金库里。”
“那里,有我最信任的人,还有商会最高级别的警报系统。一旦信号中断,或者我没有在预定时间发出安全指令……”
“轰——!”
顾承砚的话还没说完,青鸟的脸色已经从惊异化为煞白,再从煞白转为铁青。
他眼中那掌控一切的自信瞬间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与恐慌。
“撤退!快撤!!”他发出一声气急败坏的嘶吼,声音都变了调。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就在他下令的瞬间,仓库外,沉寂的夜空被骤然撕裂!
“砰!砰砰砰!”
密集如暴雨般的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子弹呼啸着撞击在仓库的铁皮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
无数道刺眼的手电光柱穿透了仓库的窗户和破洞,将里面的一切照得雪亮。
外面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呐喊声,那是独属于商会最忠诚的武装人员的怒吼!
青鸟带来的黑衣人瞬间陷入了混乱,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精心布置的猎场,转眼间变成了包围他们的囚笼。
“顾承砚!你算计我!”青鸟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在手下的掩护下,狼狈地朝着一处预留的暗门退去。
顾承砚一把将苏若雪和林芷音拉到自己身后,用高大的身躯为她们筑起一道坚实的屏障。
他迎着外面透进来的光,看着那些惊慌失措、仓皇逃窜的敌人,朗声宣告,既像是对青鸟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这场局,从来不是你们的审判。它是我请君入瓮,反将一军的机会!”
枪声、喊杀声、仓惶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整个仓库乱成了一锅粥。
忠于顾承砚的武装人员已经破门而入,与“织光会”的残余势力展开了激烈的近身搏斗。
混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一直沉默着、被苏若雪护在身后的“林芷音”,她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激战吸引的瞬间,身体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一片最深的阴影之中,转瞬便消失不见。
战斗很快平息。
当顾承砚和苏若雪确认现场安全,回头寻找林芷音时,却只看到她原本站立的地方,一张小小的纸条正随风轻轻飘落在地。
苏若雪快步上前,俯身捡起。
纸条上只有一行娟秀却又笔力遒劲的字迹,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真正的敌人,还在租界里等你。”
顾承砚接过纸条,目光落在“租界”两个字上,瞳孔猛然一缩。
他刚刚赢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将隐藏在暗处的毒蛇暂时打了回去,可这张突如其来的纸条,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胜利的火焰。
这盘棋,远未结束。不,或许,真正的棋局,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收起纸条,转身看向身边的苏若雪,她的眼中同样充满了凝重与困惑。
“我们回去。”顾承砚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丝不容动摇的决绝。
夜风呼啸,吹过狼藉的仓库,卷起地上的尘土与血腥。
车队载着劫后余生的一行人,如同一支黑色的利箭,划破夜幕,朝着灯火通明的商会总部疾驰而去。
车轮碾过上海滩的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顾承砚闭目养神,脑海中却在飞速复盘着今晚的每一个细节。
青鸟、织光会、消失的假林芷音,以及那张神秘的字条……无数线索交织成一张更大的网。
当汽车平稳地停在商会总部那栋巍峨的巴洛克式建筑前时,顾承砚睁开了眼睛,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推开车门,凛冽的夜风迎面吹来。
苏若雪紧随其后,与他并肩而立。
两人一同抬头,望向那扇熟悉的、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黄铜大门。
他们刚刚踏上通往大厅的台阶,门内,早已等候多时的商会元老和核心成员们便蜂拥而出,脸上交织着庆幸、激动与后怕。
然而,顾承砚的目光却越过了这些熟悉的面孔,径直投向了大厅深处。
在那里,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正静静地站在大厅中央的水晶灯下,似乎已经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