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御园春浅,眉黛含霜(1 / 1)

雍正六年的二月初二,御花园的杏花刚绽出花苞,枝桠上的细雪尚未化尽,便被春风揉成了雨丝。林若曦牵着承欢的手走过九曲桥,鞋底碾过青石板上的残雪,发出细碎的响。承欢攥着新折的杏枝,花瓣上的水珠沾在她袖口,像缀了排透明的珍珠。

“姐姐快看,杏花骨朵像不像巧慧姐姐蒸的糖包?”承欢举着花枝踮脚,红绒花扫过桥栏,惊飞了栖在枝头的麻雀,“皇上伯伯说,等花开满了,要带咱们去圆明园看桃花!”

林若曦笑着替她拂开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触到孩子额角的温度——比往日高了些许,怕是昨夜贪凉受了寒。她望向前方的翊坤宫,琉璃瓦上的雪正簌簌落下,年妃的贴身丫鬟玛瑙正立在宫门前,锦帕掩着唇,眼尾斜睨着她们。

“承欢今儿个穿的月白旗装,可是甄娘娘新送的?”玛瑙福身时,指尖划过承欢袖口的青燕刺绣,“这针脚倒细,只是……”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罪臣之女穿月白,怕是不合宫规吧?”

承欢吓得往林若曦身后躲,珊瑚手串撞在桥栏上,发出清脆的响。林若曦不动声色地将孩子护在身后,指尖划过玛瑙腕间的鎏金镯子——那是年妃赏的,刻着并蒂莲纹样,与皇后宫里的莲纹暗合:“玛瑙姐姐说笑了,皇上亲赐承欢‘星护格格’封号,月白乃北斗星子之色,怎会不合规?”

玛瑙脸色微变,忽闻身后传来环佩声——年妃身着海棠红缠枝莲旗装,护甲上的红宝石在晨光中灼灼发亮。她扫了眼承欢手中的杏枝,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宁曦格格倒是会教孩子,小小年纪便懂得拿皇上来压人——不过这御花园的花,可不是随便折的。”

林若曦福身时,指尖触到桥栏的凉意:“年妃娘娘明鉴,承欢见杏花初绽,只觉得像十三爷画里的春燕,一时欢喜便折了枝——若娘娘觉得不妥,臣妾让她给杏花赔个不是便是。”

承欢立刻从她身后探出头,奶声奶气地朝杏树福了福:“杏花姐姐别生气,承欢明日带蜂蜜来赔你!”她忽然举起花枝,“你看,花瓣上还有水珠,是承欢给你带的露水呀。”

年妃望着孩子天真的模样,眼底的戾气淡了些,却在瞥见林若曦腕间的银镯时,指尖猛地掐进掌心。那银镯刻着“长毋相忘”,是雍正亲自让人打的,与他随身的“长乐”玉佩正好成对——这几日,碎玉轩的丫头们私下里都说,皇上待宁曦格格,比当年待若曦格格还多了份烟火气。

“罢了,孩子不懂事,”年妃甩了甩袖间的流苏,示意玛瑙退下,“本宫今儿个在翊坤宫设了春茶宴,宁曦格格若有空,便带承欢来坐坐——听说你新得了西域的迷迭香茶,本宫倒想尝尝。”

林若曦心中一凛,迷迭香茶含花粉,承欢闻见便会咳喘。她刚要推辞,却见年妃已转身离去,旗装下摆扫过残雪,惊起几星冰渣。承欢忽然拽了拽她的袖子,仰着小脸道:“姐姐,迷迭香茶是不是很香?承欢想给皇上伯伯带一杯。”

“傻孩子,那茶太香了,皇上伯伯喝不惯的。”她替承欢拢紧斗篷,指尖触到孩子腰间的护心香——金镶玉瓶里装着巧慧新配的防敏药,此刻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咱们先回暖阁,让巧慧姐姐熬些姜茶,你昨夜踢了被子,怕是着了凉。”

碎玉轩的暖阁里,巧慧正对着账本发愁,见她们回来,忙放下算盘迎上来:“小姐,将军府送了信来,说老爷明日回京,让您准备些皇上爱吃的点心——还有,甄娘娘遣浣碧来说,翊坤宫的春茶宴……”

“我知道了,”林若曦接过她递来的姜茶,指尖触到茶盏的温热,“替我回将军府,说父亲爱吃的枣泥酥已让小厨房备下,再让绿珠去太医院请刘院判——承欢有些鼻塞,怕是风寒。”

承欢捧着姜茶坐在炕边,忽然指着墙上的十三爷画像:“巧慧姐姐,阿玛的眼睛是不是和皇上伯伯很像?都是会笑的眼睛。”

巧慧闻言,手中的帕子忽然顿住——十三爷的眼睛,确实像雍正,只是多了份浪子的洒脱。她忽然想起林若曦刚穿来时,自己躲在偏殿哭了整夜,那时只觉得是若曦回来了,如今却明白,眼前的小姐,是带着若曦的魂,过着自己的人生。

“是呢,”她笑着替承欢擦去嘴角的姜茶,“咱们承欢啊,眼睛像绿芜格格,笑起来像十三爷,连讨喜的性子,都像极了当年的若曦格格。”

林若曦望着窗外的杏花,忽然想起张晓在现代博物馆看见的那幅《雍正赏花图》——画中男子身后的女子,衣摆上绣着与自己此刻相同的青燕纹。她忽然伸手摸向发间的绿梅簪,那是雍正今早让人送来的,梅枝上还缀着颗东珠,像落了颗未化的雪粒。

申时初,翊坤宫的春茶宴上,年妃斜倚在黄花梨榻上,看林若曦牵着承欢进来,指尖捏着茶盏的手忽然收紧。玛瑙捧着鎏金茶盘上前,茶盏里的迷迭香茶腾起白雾,混着室内的百合香,在承欢鼻尖萦绕。

“宁曦格格请用茶,”年妃似笑非笑地望着承欢皱眉的模样,“这茶是西域使臣进贡的,据说能让人梦见心上人——格格喝了,说不定能梦见十三爷呢。”

承欢刚要伸手,却被林若曦轻轻按住。她望着茶盏里沉浮的迷迭香花瓣,忽然轻笑一声:“年妃娘娘谬赞了,承欢年纪小,不懂什么心上人——倒是这茶里的花粉,怕是不合她身子。”

年妃脸色一沉,尚未开口,却见雍正的明黄大氅已掀帘而入,发间还沾着未化的雨丝。承欢立刻眼睛发亮,挣脱林若曦的手扑过去:“皇上伯伯!承欢给你留了杏花瓣!”

雍正笑着接住她,指尖触到孩子额头的温度,眉峰微蹙:“怎么有些烫?是不是又贪凉了?”他忽然望向林若曦,见她腕间的银镯在茶烟中若隐若现,“刘院判来过了?”

“回皇上的话,”林若曦福身时,指尖划过承欢腰间的护心香,“承欢只是轻微风寒,刘院判说喝两日姜茶便好。”她忽然望向年妃,“倒是年妃娘娘的迷迭香茶,香气太盛,承欢闻不惯。”

年妃见雍正盯着自己,忽然换上柔美的笑,亲自斟了盏茶递过去:“皇上尝尝,这茶可是臣妾特意让人备的——据说有安神的奇效。”

雍正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杯沿的温度,忽然望向林若曦:“你方才说承欢闻不惯花香?”他忽然将茶盏推回年妃面前,“朕也觉得这香气太浓,倒不如碎玉轩的艾草香,闻着踏实。”

年妃指尖一颤,茶盏险些摔在地上。玛瑙见状,忙上前扶住,却不小心撞翻了茶盘,鎏金盏落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响。承欢被响声惊到,往雍正怀里缩了缩,却忽然指着年妃的护甲笑出声:“娘娘的指甲红红的,像巧慧姐姐染的凤仙花!”

众人忍不住轻笑,年妃却笑不出来,只觉得指甲掐进掌心的疼,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她望着雍正替承欢理着被角,听他低声说着“别怕,有朕在”,忽然想起自己初有身孕时,他也是这般温柔,只是后来……

“皇上,”林若曦忽然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僵局,“臣妾想带承欢回碎玉轩了,她该喝药了。”

雍正点头,起身时顺手替林若曦拂开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触到她发间的绿梅簪:“朕送你们回去,顺便看看你新画的《青燕图》——承欢说,你在图上补了十三弟的风筝。”

年妃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翊坤宫的阳光格外刺眼。她盯着地上的碎茶盏,忽然冷笑一声——原来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迷迭香的毒,而是那人望向她时,眼底再无半分温度。

碎玉轩的暖阁里,承欢喝了药后趴在炕头打盹,珊瑚手串滑落在枕边,与十三爷的兵书挨在一起。林若曦望着雍正低头翻看《青燕图》,笔尖在图上的风筝尾翼处顿了顿,忽然轻声道:“皇上可知,承欢昨夜说,梦见阿玛教她放风筝?”

雍正指尖一颤,忽然想起十三爷在养蜂夹道写的信:“若得女,望兄嫂教她骑马射箭,莫学我困在这四方天地。”他忽然转头望向她,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银镯上:“你总说护着承欢,却不知……”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你护着的,又何止是承欢。”

林若曦望着他眼中的柔光,忽然想起张晓在现代写的最后一篇日记:“如果命运让我重来一次,我愿用所有运气,换一次真正的‘来得及’。”此刻窗外的杏花正落,承欢的呼吸声轻轻响起,她忽然觉得,这一次,她终于握住了“来得及”的温度——不是若曦的遗憾,不是张晓的困惑,而是林若曦此刻,真实的、被握紧的手。

而在翊坤宫,年妃盯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摘下护甲,露出掌心的红痕——那是掐出来的印子,像朵开败的海棠。玛瑙捧着新制的迷迭香茶进来,见她盯着自己的手发呆,忽然轻声道:“娘娘,皇上刚才……”

“够了。”年妃忽然冷笑,指尖将茶盏扫落在地,“去让人备些桂花糖,明日给承欢格格送去——记住,要裹着西域的迷迭香粉。”她望着窗外的杏花,忽然想起雍正说的“艾草香踏实”,忽然觉得这满室的百合香,终究是比不过碎玉轩的一抹艾草,能暖了那人的心。

碎玉轩的烛火渐渐微弱,林若曦替承欢盖好被子,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燕哨声——是雍正让人刻的那支,在春风里吹出细碎的响。她望向墙上的十三爷画像,忽然轻笑——原来命运的轮回,从来不是让她成为谁的影子,而是让她在这深宫里,替所有来不及的告别,补上一句“别担心,我在”。

这一夜的春风,终究是暖了碎玉轩的窗棂。承欢在睡梦中翻了个身,珊瑚手串上的红珠晃了晃,像落进梦里的一颗星子。林若曦望着窗外的杏花,忽然明白,所谓魂梦再临,不过是让每个灵魂,都能在时光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不被辜负的归处。

而她的归处,从来不是前世的若曦,也不是现代的张晓,而是此刻,抱着承欢、望着雍正的林若曦——在这紫禁城的春风里,守着该守的人,握着该握的暖,便是命运最慈悲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