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的后脑勺撞在青石板上时,耳中还嗡嗡响着古戒碎裂般的震颤。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最先涌入感官的是带着麦麸香的夜风——不同于咸阳宫沉水香的厚重,这味道里混着胡饼摊未熄的炭火气,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报——左屯卫第三队巡查至玄武门!\"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苏然喉结滚动。
他记得穿越前嬴政指尖几乎要触到戒面的瞬间,古戒突然爆发出的金光里,确实闪过李世民的面容——浓眉朗目,腰间悬着玄甲卫的横刀。
可此刻他躺在地上,抬眼便见三盏灯笼在暮色里摇晃,灯笼上\"唐\"字被血渍染得发暗,持剑的士兵已经逼近。
\"起来!\"剑尖挑了挑他的衣角,金属刮过布料的刺啦声让苏然脊背发紧。
他撑着石板坐起,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秦宫的玄色深衣,衣襟上沾着御书房烧焦的残屑。
为首的年轻将军玄甲未卸,胸前的兽首吞口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是方才挡住他去路的男人。
\"姓名,籍贯,为何出现在玄武门?\"将军的刀压在他锁骨处,力道不轻不重,\"如实说。\"
苏然盯着对方腰间的鱼符——\"右武侯卫\"四个字被磨得发亮。
他想起现代历史课上的内容:玄武门之变前,李世民正是通过控制玄武门守将常何掌握了宫禁。
可眼前这位将军...他迅速扫过对方眉骨处的箭疤,突然记起《旧唐书》里记载,尉迟恭在虎牢关曾为李世民挡过一箭,箭伤正留在眉骨。
\"小人苏然,陇西游学的举子。\"他故意踉跄着站起来,让深衣下摆扫过地面,露出沾着黄土的麻鞋,\"前日在蓝田迷路,误打误撞进了长安。\"
\"游学?\"将军冷笑一声,刀尖又往前送了半寸,\"游学举子会穿着秦国样式的深衣?\"
苏然心脏猛跳。
他这才惊觉,秦朝的服饰在唐朝确实扎眼——交领右衽的宽度、袖口的云雷纹,都是百年前的旧制。
他额角渗出冷汗,余光瞥见不远处有辆载着胡商货物的马车经过,突然提高声音:\"小人自幼跟着师父研习古礼!
前日在终南山遇着位老儒,说我穿的是'周制深衣',还夸...还夸小人守礼!\"
\"殿下。\"
一道低沉的男声从后方传来。
苏然转头,见穿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正附在将军耳边低语。
男子眉间有颗朱砂痣,正是长孙无忌——他在史书中见过画像,那痣是长孙家的特征。
\"玄武门今晚要清场。\"长孙无忌的目光像秤砣般压在苏然身上,\"带回去审问。\"
\"诺。\"将军收刀入鞘,冲身后士兵使了个眼色。
苏然被架着往前走时,瞥见玄武门的飞檐在月光下投出狰狞的影子,像只蓄势待发的鹰。
秦王府的地牢比想象中干净。
苏然被按在草席上时,闻到了淡淡的艾草味——显然有人特意熏过。
门\"吱呀\"一声关上,烛火在墙上投出两个重叠的影子:一个是方才的将军,另一个...他眯起眼,那人腰间挂着玉玦,正是刘文静——李世民最信任的谋士。
\"苏举子。\"刘文静搬了张胡凳坐下,指尖敲着案上的竹简,\"陇右到长安,走蓝田道要七日。
你说前日迷路,可今日才到?\"
苏然盯着他指尖的茧子——那是长期握笔的痕迹。
他突然笑了:\"大人可知,小人在蓝田遇到了山鬼?\"
\"山鬼?\"刘文静挑眉。
\"对。\"苏然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那山鬼说,三日后玄武门的月亮会变成血红色。
小人吓得连夜赶路,这才迷了方向。\"
地牢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刘文静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被说中心事的反应。
苏然趁机扫视四周:地牢墙上有新鲜的刻痕,像是计算兵力的标记;通风口飘来若有若无的马粪味,后院应该在操练士兵。
他想起方才路过前院时,看见尉迟恭正举着铁鞭抽打沙袋,沙袋上的血迹还没干。
\"山鬼的话,你也信?\"刘文静突然冷笑。
\"小人不信。\"苏然直视他的眼睛,\"可小人信星象。
前日在终南山,小人夜观天象,见玄武七宿中虚宿移位——虚宿主哭泣,主兵戈。\"
刘文静的手指顿在竹简上。
苏然知道自己赌对了:李世民集团最在意的就是\"天命所归\"的舆论。
他继续道:\"大人若不信,不妨去后院看看——尉迟将军的铁鞭,今日抽断了第三根。\"
地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刘文静猛地站起,玄色官服扫过苏然的膝盖。
门开的瞬间,苏然看见月光落在来者腰间的玉剑上——是李世民。
\"退下。\"李世民挥了挥手,刘文静和守卫鱼贯而出。
他提灯走到苏然面前,灯芯在风里摇晃,将他的脸分成明暗两半,\"你说虚宿移位?\"
苏然喉间发紧。
史书中的李世民总带着三分威严,可此刻他眼里有团火,像要烧穿人的心肺。\"殿下可知,今日宫中来了位突厥使者?\"他突然反问。
李世民的瞳孔骤缩。
\"阿史那思摩。\"苏然说出名字时,注意到对方握灯的手紧了紧,\"他带着十车贺礼进宫,却在偏殿与太子密谈了半个时辰。\"
\"你如何得知?\"
\"小人在朱雀大街茶肆听胡商说的。\"苏然扯了扯衣襟,\"胡商说,使者的马车底座有夹层——藏的不是贺礼。\"
李世民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拽他起来:\"跟我走。\"
月上中天时,苏然跟着李世民、尉迟恭摸进了鸿胪寺后院。
尉迟恭的铁鞭在腰间撞出轻响,他回头瞥了眼苏然:\"若有差池,某的鞭不认人。\"
\"借将军吉言。\"苏然摸着古戒,戒面微微发烫——这是感应到气运的征兆。
他绕着停在廊下的马车转了两圈,突然蹲下身:\"夹层在这里。\"
尉迟恭的铁鞭一挥,木板\"咔\"地裂开。
苏然抽出一卷染着龙脑香的绢帛,展开的瞬间,李世民的呼吸陡然粗重:\"助太子除逆王...好个阿史那思摩!\"
\"走!\"尉迟恭拽着苏然要跑,身后突然传来拍手声。
\"苏先生好手段。\"
月光下,穿突厥锦袍的男人斜倚廊柱,金狼头胸针在夜里泛着冷光。
他望着苏然的眼神,像猎人盯着入网的鹿:\"在咸阳宫与始皇帝论政的,可是先生?\"
苏然的血瞬间冷到脚底。
他下意识握紧古戒,戒面烫得几乎要灼伤掌心——这热度,竟与嬴政触碰时如出一辙。
\"你...\"
\"某在突厥王庭,见过先生的画像。\"阿史那思摩一步步逼近,\"古戒的主人,果然不同凡响。\"
尉迟恭的铁鞭已经扬起,李世民却按住他的手腕。
苏然望着突厥使者身后的阴影——那里站着十几个持弓的突厥武士,弓弦绷紧的声音像毒蛇吐信。
\"苏先生。\"阿史那思摩的声音突然放软,\"你以为,这枚戒指只会带你穿越时空?\"他指腹划过自己心口,\"它的秘密,某知道得可比你多。\"
古戒在掌心剧烈震颤,苏然听见耳中传来类似蜂鸣的嗡响。
他望着阿史那思摩身后的月亮,突然想起嬴政说过的话:\"天下气运,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担得起的。\"
此刻,那轮月亮正从乌云里钻出来,将\"玄武门\"三个字照得雪白,也将阿史那思摩眼底的势在必得,照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