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权臣榻上欢:朱墙雪,白骨霜(1 / 1)

雨下了三天,淅淅沥沥,敲得紫宸宫的铜缸泛起一圈圈冷纹。霍时谦撑着油布伞,墨色蟒袍在雨幕中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径直踏入内殿。皇帝赵珩裹着狐裘蜷缩在龙椅上,脸色比案头的宣纸还要苍白,见他进来,指尖抖了抖,碰翻了盏热茶。

“霍……霍爱卿,今日早朝……”

“陛下忘了?”霍时谦俯身拾起茶盏,指尖擦过温热的釉面,语气却凉得像檐角垂落的冰棱,“三日前您‘染疾’,这早朝,便由臣代劳了。”

“染疾”二字被他咬得极轻,却像淬了毒的针,扎进赵珩眼底。三日前那碗“安神汤”是霍时谦亲手递来的,从那日起,这位九五之尊便成了深宫里的金丝雀,连传旨的太监都被换成了霍府的家奴。

殿内熏着龙涎香,却驱不散霍时谦身上的雨气与血腥气。他刚从刑场回来,那里处决了最后一批忠于赵氏的老臣。血溅在玄色衣摆上,洇出暗紫的花,像极了他第一次见沈清漪时,她腕间那串风干的紫檀珠。

“清漪……清漪呢?”赵珩猛地抓住他的袖口,声音嘶哑,“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霍时谦掸了掸衣袖,仿佛那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他慢条斯理地解下腰间玉带,上面镶嵌的羊脂玉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那是三年前赵珩赏赐给他的,彼时他还是鞠躬尽瘁的辅政大臣,而沈清漪,是刚入宫的贤妃,眉心一点朱砂痣,像落在雪地里的一滴血。

“陛下是说贤妃娘娘?”霍时谦笑了,眼角的细纹里都浸着冷意,“她在臣的府邸,用着您赏的鎏金暖炉,盖着江南进贡的云锦被,好得很。”

赵珩猛地抬头,眼中血丝暴起:“霍时谦!你敢动她!她是朕的女人!”

“你的女人?”霍时谦俯身,一手扼住皇帝的脖颈,力道不大,却让赵珩瞬间窒息,“陛下忘了?当年选秀,臣本已求娶清漪为妻,是你,是你用一道圣旨将她抢入宫中!你说什么‘后宫需贤良淑德’,说得可真好听!”

雨声骤然变大,噼里啪啦砸在琉璃瓦上,像无数冤魂在哭嚎。霍时谦想起那年春日,他带着八抬大轿去沈府提亲,却撞见宫里的内侍宣读圣旨。清漪穿着嫁衣站在庭院里,风吹起她的红盖头,露出的眼底满是泪水。他冲上去想抢人,却被侍卫拦下,赵珩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着说:“霍爱卿为国操劳,这等美事,便让与朕吧。”

那时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翰林编修,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被抬进皇宫。后来他拼命往上爬,踩着累累白骨成为权倾朝野的丞相,心里想的,不过是把当年被夺走的东西,连本带利地拿回来。

“你以为她真的爱你?”霍时谦凑近赵珩耳边,声音轻得像鬼魅,“她每晚对着月光流泪,念的都是臣的名字。陛下可知,她腕上那串紫檀珠,是臣当年用第一份俸禄为她求的平安符?”

赵珩猛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霍时谦松开手,看着他瘫软在龙椅上咳嗽,眼中没有半分怜悯。他转身走向内室,雕花木门后,沈清漪正坐在妆台前,身上穿着的,是霍时谦命人从库房里寻来的、她未入宫前常穿的淡青色襦裙。

“清漪。”他放柔了声音。

沈清漪抬起头,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眉心的朱砂痣早已被她用粉敷掉,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她看着霍时谦衣摆上的血迹,眼神空洞:“又杀人了?”

“碍眼的人,留着作甚。”霍时谦走到她身后,双手覆上她的肩,触手一片冰凉,“这皇宫太冷,跟我回霍府,不好吗?”

“霍府?”沈清漪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凄厉,“那是你的霍府,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三年前你决定攀附权贵、将我拱手让给太子时,就已经没了。”

“我没有拱手让人!”霍时谦猛地收紧手指,几乎要捏碎她的肩胛骨,“是他抢的!是赵珩那个昏君抢的!清漪,你看看我,我现在有权有势,能给你全天下最好的东西,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最好的东西?”沈清漪转过头,眼中是化不开的悲凉,“霍时谦,你所谓的最好,就是沾满鲜血的权位吗?你为了往上爬,构陷忠良,害死我兄长,如今又软禁陛下,你可知你手上沾了多少人命?”

她的兄长,当年是朝中有名的直臣,因弹劾霍时谦结党营私,被罗织罪名打入天牢,最后“畏罪”自杀。沈清漪至今记得兄长死前托人带出的血书,上面只有八个字:“霍贼误国,清漪慎之。”

“那是他挡了我的路!”霍时谦低吼道,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清漪,你为什么总是不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配得上你!当年我若不是没有权势,怎会让你被人抢走?现在好了,赵珩成了阶下囚,这天下迟早是我的,你也该回到我身边了!”

他猛地将她抱起,走向内室那张宽大的龙床。沈清漪挣扎着,指甲划破了他的脸颊,换来的却是更粗暴的禁锢。锦被掀开,龙涎香的气息混杂着霍时谦身上的血腥气,让她一阵作呕。

“霍时谦,你放开我!我是皇上的女人!”

“皇上?”霍时谦低头,咬住她的耳垂,语气带着残忍的笑意,“他现在自身难保,还能护着你吗?清漪,看看我,我才是能给你未来的人。”

沈清漪不再挣扎,只是死死地盯着床顶那幅龙凤呈祥的刺绣。那是她刚封妃时,亲手为赵珩绣的,那时她还天真地以为,帝王的宠爱能护她一世安稳。可她错了,赵珩的爱是薄情的,霍时谦的爱更是疯狂的。这两个男人,一个用权势夺走她的自由,一个用血腥染指她的人生。

殿外的雨还在下,隐约传来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圣旨到——”

霍时谦动作一顿,猛地起身。只见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捧着明黄的卷轴,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竟是本该被软禁的赵珩。皇帝身上穿着十二章纹的龙袍,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霍时谦,”赵珩的声音因虚弱而颤抖,却异常清晰,“你谋逆犯上,软禁君王,罪该万死!朕已传旨,令边关守将回京勤王,你的死期,到了!”

霍时谦瞳孔骤缩,他猛地看向沈清漪,只见她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手里握着一支金簪,簪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清漪,你……”

“霍时谦,”沈清漪看着他,眼中没有恨,只有一片死寂,“你以为霸占了我的人,就能得到我的心吗?你错了。从你害死我兄长那天起,从你一步步变成嗜血权臣那天起,我们之间,就已经完了。”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赵珩,带着一丝嘲讽:“至于陛下,您的爱太廉价,也太凉薄,清漪承受不起。”

说完,她不再犹豫,狠狠将金簪刺了下去。鲜血瞬间染红了淡青色的襦裙,像一朵凄艳的花在雪地里绽放。

“不——!”霍时谦疯了一样扑过去,却只抱住她渐渐冰冷的身体。她的眼睛还睁着,望着殿外沉沉的雨幕,仿佛在看某个遥远的春日,那时有个少年郎,拿着一串紫檀珠,笑着对她说:“清漪,等我功成名就,便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赵珩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沈清漪,又看看状若疯魔的霍时谦,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霍时谦,你看,你得到了权势,得到了这皇宫,却永远得不到她的心!你输了,你从头到尾都输了!”

霍时谦没有理他,只是紧紧抱着沈清漪,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想起很多年前,在江南的雨巷里,她撑着油纸伞对他笑,裙摆上绣着的玉兰花,和她眉心的朱砂痣一样好看。那时他想,等他有了出息,一定要给她最好的生活。

可他拼尽一切得到了权势,却弄丢了那个最初的她。

宫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是勤王的军队到了。火光映红了雨幕,也映红了紫宸宫的琉璃瓦。霍时谦抱着沈清漪冰冷的身体,一步步走出内殿,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赵珩被侍卫扶着,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个权倾朝野的奸臣,终究是为了一个女人,落得如此下场。

霍时谦走到殿外,将沈清漪轻轻放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然后拔出腰间的佩剑。剑身映着宫墙的火光,也映着他泪流满面的脸。

“清漪,”他低声说,“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勤王的士兵冲了进来,长枪直指他的咽喉。霍时谦却笑了,笑得癫狂,笑得悲怆。他举起剑,不是对着士兵,而是对着自己的心口。

“这万里江山,这滔天权势,都不如你。既然留不住你,那我便来陪你了。”

剑光闪过,血溅当场。

雨还在下,冲刷着宫墙上的血迹,也冲刷着这场荒唐的爱恨情仇。朱墙依旧,只是曾经的繁华与争斗,都化作了泥土里的白骨,和一场无人问津的空梦。

沈清漪到死都不知道,霍时谦在权势最盛的时候,曾命人在江南建了一座宅院,院里种满了她最爱的玉兰花,只等有朝一日,能带她远离这是非之地。

可惜,再也等不到了。

他霸占了她的人,却永远霸占不了她的心。而她,终究是成了这权力争斗中,最无辜也最悲凉的牺牲品。

这皇城的雪,来年依旧会落,只是再不会有人记得,曾经有个叫沈清漪的女子,眉心一点朱砂,惊艳了时光,却也凋零在这朱墙之内,白骨成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