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那是1979年(1 / 1)

父亲的小情人 东方红阿 1307 字 14小时前

邓亚梅的视线早已模糊一片,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毫无征兆地滑过她饱经风霜的脸颊,砸在冰冷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甚至不需要再凑近细看,那熟悉的眉眼轮廓,那专注时微微抿起的唇角,那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身影……就是他!是她的董浩!是那个在枝江市玉壶山脚下月河村的知青点,用草药和温暖笑容叩开她心扉的男人!是那个在简陋茅屋里许诺一生、给她戴上亲手编的草戒指的丈夫!

“是他!是他!”她哽咽着,几乎泣不成声,只能用力地点头,泪水随着她的动作甩落,“是他啊……王局长……这就是董浩……”

照片被邓亚梅颤抖的手拿起,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要汲取那早已逝去的温度。

王国铁紧盯着邓亚梅确认的动作和那奔涌的泪水,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他伸出双手,死死撑住冰凉的桌面,骨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胸膛剧烈起伏,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连贯的声音。过了好几秒,一个破碎的、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声音才断断续续地响起:

“三十年了……我……盼了他……整整三十年啊……”

那声音里饱含着太多邓亚梅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难以置信的狂喜?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沉痛如山的遗憾?还有……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仿佛被命运狠狠愚弄后的悲怆。这个铁塔般威严的边防局长,此刻脆弱得像个迷途多年终于看到归家灯火的孩子。

“王首长……”邓亚梅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巨大的困惑像藤蔓一样缠绕住狂跳的心脏,“您……您认识我丈夫?您怎么会……”

王国铁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悠长得仿佛要将这房间里所有的氧气都吸尽。他努力挺直微微佝偻的脊背,试图找回惯常的威严,但那深重的疲惫和汹涌的情绪依旧在他脸上刻下无法掩饰的痕迹。他拉开椅子,动作迟缓地重新坐下,目光却不再锐利逼人,而是穿透了邓亚梅,投向更加遥远、更加血色的时空。

“认识?”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发出一声短促而干涩的苦笑,“他救了我的命……不止一次。”

他慢慢靠向椅背,眼神变得空洞而悠远,仿佛陷入了某种不堪回首的泥沼。

“那是1979年……边境自卫反击战,一次惨烈的战役……”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血与硝烟,“我们的连队……被敌人重兵包围在劳山深处,像掉进了铁桶。四面八方都是枪炮声……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倒下……伤亡……太惨重了……”

他的目光聚焦在桌面的某一点,瞳孔深处映出当年的炼狱景象。

“一发炮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炸开……我甚至能闻到那股呛人的硝烟和……血腥味混合的味道……一块滚烫的弹片……”他的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腹部,仿佛那旧伤仍在隐隐作痛,“钻进了这里……血……止不住地往外冒……肠子好像都流出来了……又冷又疼……我以为……我肯定要交代在那儿了……”

邓亚梅屏住呼吸,仿佛也被带入了那个血肉横飞的战场,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是董医生……”王国铁的声音里涌起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激和深刻的痛楚,“是他……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地里啊……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他跪在冻得硬邦邦的地上……手套都被血浸透了……手指冻得发紫发僵,几乎不听使唤……可他硬是用那双几乎冻僵的手……给我做了紧急手术……把弹片取了出来……把我……从鬼门关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似乎在吞咽翻涌上来的哽咽。

“后来……我们一起参加了多次战役……从劳山,到者阴山……再到老山轮战……哪里打得最凶,伤员最多,他就一定冲在最前面……”王国铁的声音里充满了敬佩,“他总是这样……救人……从不顾及自己的安危……多少次炮弹就在他身边炸开,他扑在伤员身上……多少次刚下手术台,累得站都站不稳,一听有重伤员,抓起药箱又冲上去……”

邓亚梅静静地听着,泪水无声流淌。她仿佛看到了丈夫在炮火纷飞中奔跑的身影,看到了他被硝烟熏黑却依旧明亮的眼睛。心中的疑惑却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为什么丈夫从未详细提过这些?为什么他最后消失了三十年?

王国铁的眼神骤然变得更加黯淡,仿佛被最深的乌云笼罩。

“1983年……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了……可敌人更疯狂了……我们执行一次秘密穿插任务……在回撤的路上……遭遇了敌人的重兵伏击……那是在一个叫‘野狼谷’的地方……”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我又一次……重伤……这次更糟……胸口中弹……呼吸都带着血沫……”

他闭上眼,似乎不忍再回忆那绝望的场景。

“又是董医生……他背着我……在敌人密集的火力追击下……在莽莽的原始丛林里……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三天三夜……”王国铁的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没有吃的……水也快没了……他把自己最后的水壶塞给我……自己嚼树叶……晚上冷得刺骨……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我……自己冻得瑟瑟发抖……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一路上还要躲避敌人的搜索队……还要给我处理伤口……硬是……硬是把我送到了后方安全地带……”

邓亚梅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能想象丈夫是以怎样惊人的毅力,背负着战友的生命,在死亡线上挣扎前行。一种巨大的骄傲和更深的痛楚撕裂着她的心。

王国铁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深重的自责。

“可就在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掩护大部队转移的战斗里……在劳山主峰东侧那个小小的野战医疗所……我们……被分开了……”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敌人的炮火……像犁地一样……覆盖了整个山头……医疗所……被直接命中了……炸成了一片火海废墟……”

他双手捂住脸,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董医生……他当时正在里面抢救重伤员……我们眼睁睁看着……看着那地方被炸平……”他指缝间溢出的声音带着哭腔,“炮火一停……我们就疯了似的冲过去挖……手都刨烂了……挖了一天一夜……只找到几个……残缺的……战友遗体……董医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有……只有他那个被炸得扭曲变形的医药箱……”

王国铁放下手,布满血丝的眼睛通红,直直地看着邓亚梅,充满了巨大的、迟来的愧疚。

“我们找了很久……很久……把整片山都翻遍了……没有任何踪迹……后来……后来部队只能……认定他已经……牺牲了……”

邓亚梅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体因巨大的冲击而摇晃了一下,她双手死死撑住桌沿,指节捏得发白,震惊地瞪着王国铁,失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