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 / 1)

卫穆清轻轻踢了哥哥一脚,示意他别说太多。柳氏却放下绣绷,眼中含泪:“都是好孩子…若是在大户人家,早该请西席了。”

“不妨事。”卫丰摸摸两个孩子的头,“待爹爹中了举人,亲自教你们四书五经。”

夜深人静时,两个孩子假装入睡,听着父母在隔壁低声交谈。

“盘缠还差多少?”柳氏问。

“至少需二十两。”卫丰叹气,“若我一个人去,五两足矣,但舍不得你们…”

“不如让承璟和穆清跟我回娘家?”柳氏提议,“你轻装上阵…”

卫穆清悄悄睁开眼,看见哥哥也在黑暗中看着他。两个孩子心照不宣地竖起耳朵,却听卫丰道:“再想想办法。”

次日清晨,卫穆清从枕头下摸出个小布包——那是他偷偷用碎布缝的,里面装着三枚铜钱,是他帮药铺分拣药材赚的。他踮脚把布包塞进父亲的行囊,又悄悄放了几株晒干的草药——那是他研究多日的止泻药,听说省城水土不服者多。

集市日总是热闹非凡。卫承璟牵着弟弟的手,在人群中穿梭。卫穆清戴着特制的帷帽,纱帘垂到胸口,既挡阳光又不妨碍视物。

“让开!白毛怪!”一个粗壮的孩子突然撞过来,差点把卫穆清撞倒。

卫承璟刚要发怒,却见弟弟轻轻摇头。两个孩子默默走到路边,卫穆清从袖中摸出几颗蒺藜种子,悄无声息地撒在那孩子必经的路上。

不一会儿,集市上响起杀猪般的嚎叫。那孩子抱着脚跳来跳去,鞋底扎满了尖刺。卫承璟憋笑憋得脸通红,拉着弟弟快步离开。

“哪来的蒺藜?”走到无人处,卫承璟终于笑出声。

卫穆清嘴角微扬:“昨天晒的。”他从袖中又摸出几颗,“还能用三次。”

“给我两颗!”卫承璟眼睛发亮,“王掌柜的儿子老揪我耳朵!”

两个孩子头碰头蹲在墙角分赃,像在策划什么军国大事。卫承璟突然正色道:“不过说好了,只能让坏人倒霉,不能真的伤人。”

卫穆清点头:“嗯,就痒一会儿,或者疼一下。”他顿了顿,“像他们对我们做的那样。”

回家路上,他们看见父亲在私塾门口贴了张红纸——“加开夜课,每生每月五十文”。卫承璟知道,爹爹也在为盘缠努力。

晚饭时,柳氏宣布接了个大活计——给县太爷家小姐绣嫁衣,工钱足足二两银子。但她必须日夜赶工,三个月内完成。

“我能帮忙描花样!”卫承璟举手。

“我会分丝线。”卫穆清轻声说。

卫丰看着妻儿,喉头滚动。他起身走到书箱前,取出一卷珍藏的《春秋》:“今日起,每晚教你们一段。”

灯下,父子三人的读书声与柳氏的刺绣声交织在一起。院外的月光静静洒落,照亮了通往省城的那条看不见的路。

六岁这年,卫丰带着一家人踏上了前往省城的路。

临行前,柳氏将攒下的银钱缝进贴身内衬,又用油纸包好干粮,生怕路上遭了贼。卫承璟背着小包袱,里面装着他最珍视的弹弓和几枚铜钱——那是他帮货郎算账、替猎户修陷阱攒下的私房钱。卫穆清则安静地牵着母亲的手,白发藏在帷帽下,黑眸透过薄纱打量着陌生的官道。

路途艰辛,银钱如水。

从县城到省城,他们雇了辆驴车,车夫要价三百文。卫丰本想步行,但考虑到两个孩子和行李,最终还是咬牙付了钱。一路上,他们夜宿简陋的驿站,一碗稀粥配咸菜便要五文钱,卫丰和柳氏常常只喝半碗,剩下的分给两个孩子。

“爹爹,我不饿。”卫承璟总是这样说,然后把粥推给弟弟。卫穆清则会默默把碗推回去,低声道:”哥哥吃。”

省城的繁华远超他们的想象。街道宽阔,商铺林立,行人衣着光鲜,连吆喝声都比县城响亮许多。可这份繁华背后,是令人咋舌的物价。

“一间小院,月租二两银子?”卫丰皱眉,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钱袋。

牙人瞥了眼他们朴素的衣着,语气冷淡:“这还是偏僻地段的价,若是靠近贡院,起码五两。”

最终,他们租下了一间逼仄的矮屋,月租一两半,押金另付。屋子只有两间房,一张床,卫丰和柳氏睡里间,两个孩子在外间打地铺。

银钱如流水。

安顿下来后,开销接踵而至:

米面粮油:省城的米价比县城贵三成,一斗米要六十文。

柴火:冬日将近,炭价飞涨,一担柴要八十文。

笔墨纸砚:卫丰要备考,纸墨不能省,一刀宣纸便要一百文。

柳氏数着铜钱,眉头越皱越紧:“这样下去,撑不到放榜……”

对卫承璟和卫穆清来说,省城既新奇又陌生。

卫承璟白天总往外跑,很快摸清了附近的街巷。他帮酒馆跑腿送信,替杂货铺搬货,甚至学会了在集市上讨价还价,偶尔能省下几文钱带回家。

卫穆清则极少出门,省城的阳光比县城更烈,他的皮肤受不住,只能等日落后才敢出去。夜晚的省城灯火通明,夜市喧嚣,他常常站在巷口,望着远处贡院的轮廓,想象父亲在里面奋笔疾书的样子。

他们的新邻居是一户商贾人家,女主人见卫穆清的白发,立刻拉着自家孩子退避三舍,甚至偷偷对旁人说:“那孩子怕不是妖物,白日不敢见光,夜里才出来走动。”

卫承璟听见了,攥紧拳头想冲上去理论,却被卫穆清拉住。

“哥哥,算了。”他轻声说,“他们不值得。”

卫丰每日天不亮便去贡院外排队,与其他考生交流文章,偶尔替人代写家书赚几文钱。可省城才子如云,他的文章在这里并不出众,甚至有人讥讽他“乡野秀才,也敢来省城丢人”。

夜里,卫丰伏案苦读,烛火摇曳,映出他疲惫的侧脸。柳氏悄悄对两个孩子说:“爹爹压力很大,你们要乖些。”

卫承璟点头,第二天便跑去码头帮工,扛不动大包,就帮人记数,一天挣了十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