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两天(1 / 1)

“给你最大的!”他笑嘻嘻地递给王家小子,“你娘蒸的糕最甜了!”

王家小子得意地一口吞下。卫承璟看着他和伙伴们打闹着远去,转身走向等在芦苇丛边的弟弟:“成了。”

卫穆清从阴影中走出,递过一颗薄荷糖:“哥哥吃。”

子时的梆子响过第三遍,卫穆清睁开眼睛。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画出模糊的格子。他轻巧地翻身下床,赤脚踏过冰凉的地砖。屏风上挂着一件深色外衫——那是他白天就准备好的。

王家就在村东头第三户,茅厕在屋后。卫穆清像只猫儿般溜过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白发用灶灰染成了灰色,在夜色中不再显眼。

茅厕里传来痛苦的呻吟声。王家小子已经跑了七八趟茅房,此刻正虚弱地蹲在粪坑上。卫穆清躲在阴影里,小手紧握着一块裹了布的卵石。

时机来得很快。当王家小子提着裤子摇摇晃晃走出来时,卫穆清从背后靠近。卵石击中后脑的闷响被夜风吹散,孩子瘦小的身体向前栽去,正对着敞开的粪坑口。

扑通。

粪水溅起的声音比想象中大。卫穆清皱眉,迅速捡起地上的卵石,用备好的清水冲洗干净。他最后看了眼粪坑——浑浊的液面泛起几个气泡,又恢复平静。

回家路上,他在溪边仔细洗了手脸,又把染灰的头发漂洗干净。但外衫下摆还是沾了点污渍,于是有了黎明时分那场安静的洗涤。

外面的哭喊声渐渐远去。卫穆清躺在床上假寐,听到房门被轻轻推开。

“我知道是你。”卫承璟的声音在发抖,“你衣服上有…那种味道。”

卫穆清睁开眼。哥哥站在床边,脸色苍白,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恐惧、震惊,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钦佩。

“他骂爹爹是'卫家弃子'。”卫穆清平静地说,“还说要把我塞进粪坑。”

卫承璟的拳头攥紧又松开:“你…不怕吗?”

“怕什么?”

“鬼魂…报应…”卫承璟的声音越来越小。

卫穆清坐起身,白发在晨光中如雪般纯净:“《左传》说'天道远,人道迩'。鬼魂若能报仇,他娘早该把李家人全咒死了——去年李家媳妇饿死的那丫头,不就是她亲手扔进井里的?”

卫承璟倒吸一口冷气。他从未听弟弟一次说这么多话,更没想到五岁的孩子会引用经史。窗外传来柳氏呼唤他们的声音,他急忙按住要起身的弟弟:“别动,装睡。”

走到门口,卫承璟又回头:“衣服…真的洗干净了?”

卫穆清点头。

“以后…”卫承璟咬了咬嘴唇,“别这样了。我可以揍他们,往死里揍都行。”

“揍不够。”卫穆清躺回去,闭上眼睛,“哥哥下不了死手。”

卫承璟在门口站了很久,最终轻声道:“你比他们重要。”

他关上门,听见弟弟几不可闻的回应:“哥哥也是。”

晨露未曦时,卫承璟已经蹲在溪边磨小刀。这把匕首是猎户张叔送他的,虽然只是把钝了的旧货,但五岁的孩子视若珍宝。

“今天去东头林子。”他对着水面自言自语,“张叔说那边有新下的陷阱。”

水面突然映出另一个身影。卫穆清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白发上沾着晨雾,手里捧着一把松针。

“哥哥带上这个。”他把松针塞进卫承璟的腰带,“防蛇。”

卫承璟咧嘴一笑。他知道弟弟最近痴迷研究各种草药,窗台上晒满了奇奇怪怪的植物。转身时,他注意到弟弟手腕上有道新鲜的红痕。

“李家的又扯你头发了?”卫承璟眯起眼睛。

卫穆清迅速拉下袖子:“不疼。”

卫承璟没再多问,只是把松针小心收好。临走前,他凑到弟弟耳边说了几句话。卫穆清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轻轻点头。

午后的阳光毒辣。李家小子坐在自家门槛上挠脚,突然惨叫一声——不知何时,他的草鞋里混进了几根松针,尖刺扎进脚底板,又痒又痛。他脱下鞋子拼命抓挠,却越抓越痒,最后哭嚎着跑去找娘亲。

不远处的树丛里,卫承璟捂住嘴偷笑。他没想到弟弟给的松针这么厉害,看来下次得让弟弟少放些量。

“小秀才,再来一段!”酒馆老板拍着桌子大笑,往卫承璟面前又放了枚铜钱。

五岁的孩子站在板凳上,字正腔圆地念着手中的信:“'娘子妆次:捎去银五钱,可买…'”他顿了顿,抬头问,“老板,这个字念什么?”

满堂哄笑。老板揉着他的脑袋:“那是'胭脂'!你小子还没到懂这个的年纪!”

卫承璟把信念完,收获了五枚铜钱。出门时,他撞见了货郎刘叔,对方正为算不清账目发愁。

“刘叔,我帮你算!”卫承璟自告奋勇。

货郎将信将疑地递过账本。只见孩子的小手指在货物和银钱间来回点着,不一会儿就报出数目:“该收二十三文半,您少算了两文。”

货郎重新核对,惊得瞪大眼睛:“神了!”他掏出三文钱塞给孩子,“明日还来帮我!”

夕阳西下时,卫承璟满载而归——腰间别着两只野兔(这是帮猎户修陷阱的分红),怀里揣着八文钱(念信和算账的报酬),背上还绑着一小捆柴(路过树林顺手捡的)。

柳氏在院门口迎他,见状又惊又喜:“我的儿,你哪来这么多东西?”

卫承璟骄傲地挺起胸脯:“张叔说我的陷阱修得比大人还好!”他掏出铜钱,“这个给爹爹赶考用!”

油灯如豆,照亮简陋的茅屋。卫丰在批改学生课业,柳氏在一旁刺绣,两个孩子则共用一本《千字文》,安静地认字。

卫穆清突然抬头:“爹爹,'资父事君,曰严与敬'是什么意思?”

卫丰搁下笔:“意思是供养父亲、侍奉君王,都要既严格又恭敬。”他有些惊讶,“穆清能读懂《千字文》了?”

“弟弟早会背了。”卫承璟插嘴,“他还能倒着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