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英说：“妮儿啊，没你想的那样简单。这计划生育工作刚开始，肯定哪里都是这么严。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且不说带着四个孩子，背井离乡的去外地有多遭罪，说不定外面的计划生育，比咱这里还管得严呢！”

“妮儿啊，眼下看来，不做结扎手术是不行了。不管咋说，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姑活这么大岁数，才算是啥事都看开了。”

李兰英看李停一直哭，也抹起了眼泪，“以前可不兴结扎，命里没儿子的，可着劲儿地生，她到死也生不出一个儿子来。”

“要是命中有子，不管经多少磕磕绊绊，都会有的。”

“我听说要是女的结扎，假如认识做手术的医生，说不定能来个假结扎，就是只在肚子上割个口再缝住。”

“就算是真的结扎了，能断就能接，只要想生，总有办法的。老话怎么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李停听李兰英说了这么多，也算是听进去了一些。她哽咽着对李兰英说：“好，姑，我想通了，这次我听你的。”

说是想通了，村里的计生专干和妇联主任一共来家里做了四次动员，李停浑浑噩噩在床上躺了四天之后，才答应去做结扎手术。

她在做结扎手术之前，准备去新店市里一趟。

让钟文松和计生办的人说一声，说三天后就做手术。

说认命是一码事，该争取的还得争取。

在李停的认知里，结了扎，相当于青山都不在了，还怎么生儿子？

李停让钟文松借了钟怀山家里的自行车，骑着去郑集找郑志方，让他来自己家陪自己去市里。

钟文松隐隐猜到了她想做什么，但是因为最近到底谁去结扎的事情，两个人有了隔阂，她不说，他也不想拉下脸去问。

而且钟文松知道，要是她不想说的事情，自己就是去问，她也不会理睬。

因此他不去自讨没趣，没有问她到底要干什么。

当天下午，钟文松就把郑志方给带回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停把几个女儿都带到菜园子里，扔给聂大梅和小燕后，姐弟俩就步行去洪桥公社，搭车去了新店市。

下了车，郑志方领着李停，到了新店市人民医院，找到了郑永强。

他就是钟文松小时候跟着老钟去郑集要饭，救治过钟文松的强子医生。

郑志方的爹有肺病，郑志方带着他爹来过人民医院几次，每次来都是找的郑永强。

毕竟是一个村子里同族的人，而且论辈分郑永强叫郑志方的爹三叔，所以他们之间关系比较亲近一些。

李停的意思是找郑永强问一问，看看他在洪桥公社或东洪县的医疗行业有没有相熟的人，能不能打个招呼，在做结扎手术的时候，手下留情，只在肚子上开刀口，不真正的做手术行不行。

郑志方向郑永强介绍，李停是自己的亲姐姐。

李停把来意向郑永强讲清楚了，静静地等着他的答复。

郑永强皱眉想了半天，对他们姐弟俩说：“要是说沙家口或郑集，医疗行业的人我倒是认识不少，我毕竟是从那里出来的。东洪县和洪桥公社的人，我却是没有什么认识的。”

李停听郑永强说得没有余地，泪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

她眼里噙着泪问郑永强：“郑医生，比着志方，我算是您的妹子，该叫您一声哥。我一旦做了手术，我们两口子就真的成了绝户头了。”

“我就想问个明白，真的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郑永强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帮不了。不瞒你说，我是个孤儿，我小的时候，我三叔，也就是志方他爸没少照应我。要是能帮，说什么我也得帮你这个忙。”

“妹子，现在形势就这样，这输卵管结扎手术，做着容易，想恢复可就难了。但是没办法啊，政策就是这样。”

郑永强看李停听了他的话，脸色灰败，整个人似乎都萎靡了，又安慰她说：“妹子，你也别太伤心，你看广播里不是天天说吗？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呢！要我说，真正到老了时，还是女儿贴心。”

李停没有再理会郑永强还说了什么，她心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失了魂的傀儡，机械地往医院外面走去。

李停终究还是做了结扎手术。

身体恢复后，她依旧忙碌，只是比以前更加沉默和消沉。

这次结扎手术，好像抽离了她全部的精气神。

李玉芝听姚天铭说李停结扎了，在一天晚上提了一网兜鸡蛋过来看她，李停看到李玉芝，心里更难受了。

李玉芝命好，嫁到这里的第二年，就生了个带把儿的，一家人宠着她，都没让她下过地。

后来又生了个女儿，和晚晴一般大。

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原本白皙的皮肤更加细腻。

两个同龄的女人，因为生活方式的不同，硬生生划开了一条看上去相差十岁的鸿沟。

“还是你命好，”李停抹着泪，“姐妹三个，怎么偏偏就我仿了她的命。”

她说的是她娘，“我姐和老三都能生儿子，就我生不了。”

“什么仿不仿的，你娘她到东乡不是还生了志方吗？你别太难过了。”李玉芝安慰她。

“是啊，她生了四个闺女，最后还是生了个儿子。可是我呢？本来想着仿她就仿她吧，就算像她一样，四个闺女了也该生个儿了。可是这一结扎，有儿子也生不了了！”

“唉，都说命里没儿难求子。”李玉芝随口说了一句，看李停脸色更难看了，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了。

她本来是来安慰人的，却越说越离谱，于是赶忙想着怎么圆场。

“不过命里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李玉芝还从“命”开始补救，“咱村里那个老歪，两口子都五十多岁了，生了七个闺女，最后锅底上捞块肉，不是生了个带把儿的。”

李停更沮丧了，“那是人家能生——我这都结扎了。”

李玉芝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我听人家说，现在结扎了还能接上，接上了就能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