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陆川带领残部到南京(1 / 1)

江风携着浓烈刺鼻的硝烟味,犹如汹涌的潮水扑面而来。

陆川紧扶船舷的手不自觉地越攥越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抬眸望去,南京城那灰蒙蒙的轮廓在天际线上起起伏伏,恰似一张惨遭战火灼烧的宣纸,满是疮痍与悲怆。

身后,十七名伤兵身着破旧军装,艰难却又整齐地列队。

拐杖一下又一下敲击甲板的声音,和着滔滔江涛,奏响一曲悲壮的乐章。

“江靖号”缓缓朝着码头靠近,在船身与栈桥即将触碰的瞬间,陆川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挤满了难民和补给箱的码头上,一抹月白色的身影猛地刺痛了他的双眼。

陈沐瑶身姿纤细,手提医药箱,静静伫立在栈桥尽头。

清晨的微风轻轻掀起她旗袍的下摆,露出沾满泥浆的白色护士鞋。

“陆川!”带着软糯苏州口音的呼唤,穿透嘈杂的汽笛声,清晰地传入陆川耳中。

陆川望着未婚妻逆着慌乱的人流,不顾一切地奔来。

她的发髻在奔跑中散开几缕青丝,随着步伐肆意飞舞,胸前的铜制十字架也在剧烈地跳动。

这一刻,他的思绪瞬间飘回三年前在圣约翰教堂举办的订婚宴。

那时的她,同样提着裙摆,笑意盈盈地向他跑来,只不过那时裙裾间洒落的是娇艳的玫瑰花瓣,满是浪漫与甜蜜,而非此刻沾染的斑斑血渍。

“陆长官,您该坐轮椅......”

小江西见状,刚要伸手搀扶,陆川却已毫不犹豫地甩开拐杖,纵身跳下舷梯。

右腿刚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如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无数钢针同时刺入,但他仿若未觉,步伐愈发急促,军靴重重踏在腐朽的木板上,发出沉闷有力的声响。

陈沐瑶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住了脚步。

陆川清楚地看见,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目光先是扫过自己绑着纱布挂着手,随后定格在脖颈处那尚未拆线的弹片擦痕上。

药箱“啪”的一声,从她手中滑落,纱布和碘酒瓶顺着地面滚落,在两人之间的缝隙里杂乱散落。

“沐瑶......”

陆川刚欲开口,却被陈沐瑶扑进怀里的温暖堵住了话语。

他深深吸了口气,闻到她发间熟悉的茉莉花香,可这香气中,又混杂着医院特有的石炭酸气味,令人心酸。

右手指尖触到她后背湿冷的布料,陆川这才惊觉,她月白旗袍的后襟早已被暗红浸透,像是一朵盛开的血色花朵。

就在这时,码头上突然响起整齐而又沉重的皮靴声。

陆川抬头望去,只见十八名黑衣保镖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位身着藏青长衫的中年男人缓缓走来。

陆山海手中的紫檀手杖重重敲击地面,南洋金丝楠木的杖头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冰冷的寒光。

“这就是你选的路?”

父亲的声音,比三年前更加沙哑,透着深深的无奈与愤怒,“放着马六甲的橡胶园不继承,非要带着这些残兵败将......”

“父亲!”

陆川出声打断,怀中的陈沐瑶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他挺直脊背,残缺的左袖在江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不屈的旗帜,“这些都是从闸北血战里拼杀出来的兄弟,他们不是败将,是英雄!”

陆山海的手杖突然横扫而出,将小江西双手捧着的铜皮箱打翻在地。

三十七块怀表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表链相互纠缠,滚落满地。

碎裂的玻璃表面折射出无数个静止的时针,仿佛时间在此刻凝固。

“就凭这些破铜烂铁?”

老人抬脚狠狠碾住一块停摆的怀表,脸上满是不屑,“你知道现在上海滩都怎么传吗?说陆家大少爷带着棺材打仗,每次冲锋前都给手下发怀表,让他们记着咽气的时辰!”

楚鸿均的拐杖突然重重杵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这个差点失去双腿的汉子,单脚奋力跳上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陆山海,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陆老爷,这些表是留给遗孀的念想。您脚下那块的主人,在阵地上挨了七发子弹,肠子都流出来了,还抱着炸药包往前爬了二十米!”

刹那间,码头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气敛息。

陆川看见父亲的手杖微微颤抖,那南洋商会会长威严的面具,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十七名伤兵沉默不语,纷纷弯腰捡拾怀表。金属表链相互碰撞,发出的轻响仿佛是一串压抑的呜咽,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与悲壮。

陈沐瑶突然蹲下身,染血的旗袍下摆浸在浑浊的江水中。

她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块怀表捧给陆山海,表壳上的弹孔里还嵌着半枚变形的弹头,触目惊心:“伯父,这是王有福烈士的遗物。他女儿刚满周岁,表壳里藏着孩子的胎发。”

陆山海踉跄后退半步,黑衣保镖见状,立刻要上前搀扶,却被他用手杖狠狠逼退。

老商人颤抖着接过怀表,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个伤兵残缺的躯体,最终落在儿子浑身是伤的躯体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汽笛声再度撕裂空气,尖锐刺耳。陆川看见父亲从怀中掏出翡翠烟嘴,这个熟悉的动作让他想起十五岁那年,父亲就是用这个烟嘴烫穿了他第一份《申报》。

而那期头版,正报道着东北沦陷的消息,字字泣血。

“带他们去鼓楼医院。”

陆山海突然将烟嘴狠狠摔在地上,翡翠在青石板上迸出星点火光,仿佛是压抑许久的愤怒终于得到释放,“商会捐了三十箱盘尼西林,够治这些......这些好汉的伤。”

黑衣保镖们默不作声地抬起二十个樟木箱,箱子上红十字标志下,隐约可见弹孔修补的痕迹,诉说着这些药品穿越封锁线时的惊心动魄。

陆川注意到每个箱子侧面都用金漆写着“经马六甲海峡”,瞬间明白这些救命的药品,是如何在日军的重重封锁下艰难抵达的。

陈沐瑶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轻柔:“伯父上个月变卖了新加坡的码头......”

话还未说完,凄厉的防空警报响彻长江,如同一头受伤的巨兽在嘶吼。

陆川本能地将未婚妻扑倒在地,十七名伤兵瞬间反应过来,迅速组成一道坚固的人墙。

天边传来96战机的轰鸣,由远及近,江水在声浪的冲击下泛起病态的涟漪。陆山海却如同一尊雕塑,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望着在低空盘旋的日军侦察机,突然用粤语喃喃自语:“阿川,你还记得老宅天井里的罗汉松吗?”

手杖缓缓指向东南方,语气中满是沉痛:“今早我收到电报,日本人把它砍了当柴烧。”

陆川感觉右腿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裤管缓缓流下。

他看着父亲头也不回地走向黑色奔驰轿车,藏青长衫的下摆被江风掀起,露出腰间若隐若现的柯尔特手枪。

那是他十八岁离家时带走的唯一物件,承载着他的理想与抱负。

当轿车消失在飞扬的扬尘中,陆川才发现陈沐瑶始终紧攥着自己的残袖,仿佛生怕他会消失一般。

她胸前的十字架沾了江泥,却仍固执地闪着微光,如同黑暗中的希望火种。

货轮正在卸下第七团的装备箱,马克沁机枪零件与汉阳造步枪杂乱地混在一起,在阳光下泛着幽幽蓝光,散发着肃杀之气。

“陆长官!紧急军情!”

通讯兵气喘吁吁地挤过人群,神色焦急,“日军全面进攻上海,国防部下令全国支援淞沪战场。”

陆川弯腰拾起父亲摔碎的翡翠烟嘴,锋利的断面刺进掌心,鲜血涌出。

他将染血的铜皮箱交给陈沐瑶,三十七块怀表在颠簸中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宛如一首壮烈的战歌。

江鸥掠过“江靖号”残破的烟囱,那些带着弹孔的军旗仍在风中飘扬,猎猎作响,仿佛八百英灵从未离去,他们的精神,将永远激励着人们奋勇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