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几乎要剥夺顾飞星的所有意识。

横七竖八的焦尸和已经碳化的家具堆叠在被烈焰烧黑的酒店宴会厅里，目之所及是一片漆黑。

顾飞星裸露在碳化家具和焦尸堆外的指尖动了动。

许久，他才挣扎着从这堆彻底失去价值的焦炭中爬出来。

“哈哈……死了……”顾飞星顾不上自己一身焦黑，他跌跌撞撞走到一处空地，环视四周死状各异的尸体，控制不住的放声大笑，“碍事的贱人终于都他妈死干净了！！！”

笑着笑着顾飞星跌坐在空地上，抓着自己的头发放声大哭。

眼泪顺着他被笑容扭曲的皮肤争先恐后往下掉，砸在顾飞星的胳膊上，砸在顾飞星面前的尘土中。

困住顾飞星二十余载的梦魇，终于全部葬送在他手里。

他给自己报仇了。

他终于把那些想弄死他的、想利用他的……全部葬送在这场他亲手点燃的火海里。

他自由了。

他终于自由了。

顾飞星胡乱擦了把脸，连滚带爬起身，往他预料中的位置跑去。

越过一具又一具焦尸，顾飞星很快跑到离门口较近的位置。

贺明海和傅启威的位置就在这里。

他费力的搬开一具又一具焦尸，直到太阳西下，才找到贺明岸和傅启威的尸体。

这两人没让他失望，勉强留了具全尸。

顾飞星把尸体搬到海边停靠着的游艇上，扭头冲驾驶员npc大喊，“原路把我送回去！”

现在已经下午四点了。

他得在三个小时之内回到市里，把傅启威和贺明岸的尸体藏起来，重新洗漱一遍，再去金欢接钱朝下班。

他得赶快回去。

这时的驾驶员npc的反应和动作比他来时僵硬了一些。

npc并未质疑顾飞星的要求，而是动作死板的执行顾飞星的语言指令，带顾飞星离开海岛。

也许顾飞星已经注意到了npc的不同以往，而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还没下班的钱朝身上，让他忽略了这点不对劲。

顾飞星坐在甲板上，不断催促驾驶员再快一些。

耳边呼啸而过的海风吹的顾飞星头皮生疼，但大仇得报彻底自由的快感盖过这些难受的感受，他甚至觉得这咸腥湿润的狂风刮在自己身上的感受也让他自在的不得了。

顾飞星向后仰躺在甲板上，看着头顶刺眼的太阳，忍不住又笑出了声。

钱朝应该收到攻略进度提升的提醒了吧？

杀了顾家人之后顾飞星终于不再克制自己的情感。

先前为了留住钱朝，他一直有所保留，不敢表露太过。

现在他终于不用克制了。

顾飞星不自觉的开始想象钱朝上班时突然收到攻略任务完成时会是多么震惊的表情。

钱朝……

顾飞星扭头看了一眼客舱里的尸体。

攻略任务一完成，钱朝估计就得离开。

他得再想办法留住钱朝一段时间，等他从贺明岸和傅启威身上找到离开小世界的办法，就送钱朝走。

他则偷偷跟在钱朝身后一起离开。

“钱朝，再等等我……”

顾飞星坐起身，看向远处已经浮现在视野边缘的码头。

青年的声音，很快消散在海风之中。

离开游艇站到人来人往的码头上时，顾飞星先前忽略的那点不对劲，再也无法让人忽视。

街道上的npc似乎在某个瞬间失去了“活人”该有的气息，双目空洞，动作呆板，僵硬的行走在路上。

人声鼎沸，但那都是没有情绪波动，充满机械的声音堆叠成的浪潮。

顾飞星愣在人群之中。

没有人来质疑他浑身焦黑的狼狈样子。

也没有人质疑他脚边躺着的两具尸体。

所有人，都像行尸走肉一样，活动在方寸天地。

这种场景，和先前贺明岸离开小世界之后钱朝的任务被暂停时小世界的状态相似。

那会儿的小世界也是一夜之间就像只剩他和钱朝两个活人了一样。

整个世界只剩他和钱朝两个活人……

想到这里，顾飞星心里升腾起一股强烈到无法自我欺骗的不安。

他去海岛的这段时间，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飞星顾不上别的，抢了一辆空车，直奔高速公路。

高速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只有他驱车疾驰在道路上。

顾飞星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烈。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顾飞星硬生生把三个小时的车程压缩到两个小时，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焦躁的不行，压根就没有了再折返回家洗漱的念头。

冲进市里之后他驱车直奔金欢。

他得先去确认钱朝到底有没有出事。

但冲进金欢的顾飞星并没有找到钱朝的影子。

目之所及，只有重新回到行尸走肉状态的员工npc。

顾飞星向后踉跄两步，眼前一阵阵眩晕。

“钱朝……钱朝！！！”

顾飞星疯子一样冲回平层，但平层也没有女人的影子。

一切都是钱朝早上去上班时的样子。

但唯独她不在这里。

顾飞星翻出他藏在次卧的手机，一遍遍去拨钱朝的电话，无头苍蝇一样驱车行驶在城市地图里，试图找到钱朝的位置。

【……空号。】

【……空号。】

【……空号。】

【您拨打的用户是空号。】

太阳悬挂在天际，定格在下午四点的位置，再也不会挪动一分。

顾飞星的时间，也定格在下午四点。

……

活动范围又缩小了一部分。

顾飞星垂眼看着面前的地面。

肉眼什么都看不到，但顾飞星知道，城市地图边界这道无形的线正以缓慢的速度向内收拢。

站在线内的人尚且能活动。

站在线外的npc，像是被封在琥珀里的虫孑一样，和被凝固的时间空间一起，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时间已经彻底停止向前，顾飞星在看不到尽头的夕阳下，无头苍蝇似的流浪在逐渐缩小的活动范围里，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熬了多少天过来。

顾飞星无视一旁空地上散落的尸块，转身失魂落魄向街道走去。

到现在，顾飞星再也没法自欺欺人。

钱朝走了。

钱朝趁他去海岛地图时，丢下他，独自离开了这个世界。

整座荒诞可笑的城市，只剩顾飞星一个人苦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