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账外之人(1 / 1)

信息,不一定靠网线传出去。

有时候,一双眼睛,一双手,一个愿意翻开表格的人,就能让沉默的数字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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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想过,”庄悦那天在饭点后低声问我,“有些人根本没有出现在账上。”

我一愣:“什么意思?”

“不是所有‘走了的人’,都有名字、有记录、有迹可查。”

“你说的是……那些‘失踪工’?”

她点头,却没说话,而是从包里取出一张泛黄的、边角磨损的纸条。

“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张“膳食成本分摊明细”,日期是去年十月。

“编号总数:984人。”

她用红笔圈出一行:“实际发餐:1012人。”

“多出来二十八个。”她轻声说,“厂里不止一次出现这种‘多餐’记录,但人员名单却没增加。”

我皱眉:“可能是外调工,或来访人员?”

“我也这么想过。”她把几张记录叠放在一起,展开,“但问题是:他们没有对应的考勤编号,没有请领记录,也没有伙食折扣签字。”

我盯着那一栏“额外开支备注”,赫然写着:“统配流动岗”。

“这是……什么?”我指着那四个字。

她轻声道:“这不是正式岗位,也从未在hR系统里出现过。”

“你在哪儿查的?”

“我从一个退职老同事那里翻出来的老文档。她临走前给了我一包U盘和复印件,都是她十年前积的。”

我看着纸上的墨水褪色纹路,心里莫名泛起一股恶寒。

“统配流动岗”——听起来像是某种临时配置,但在账面上,它一直在、一直存在,却从未对应过一个真实的人。

“你觉得这是什么?”我问。

“我不知道。”她顿了顿,“但我怀疑,这些‘人’,从来不是为了‘干活’进来的。”

“那是为了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眼里第一次带了犹豫和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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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铺上,手指在笔记本上划着几个不对劲的关键词:

【统配流动岗】、【非编号人员】、【额外供餐】、【无人签收】……

它们像是一团团无法穿透的雾,挡在真相的边缘。

我隐约觉得,这或许跟“死亡名单”有关——但还不是。

它更像是“前一层壳”,一个为更黑的黑布所设下的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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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庄悦又递给我一份名单,这次不是物资账单,而是“内务调岗记录表”。

“你看这人,”她指着第十四行,“李志昂,编号GL,原岗位:成品仓。现调岗:待定。”

“然后呢?”

“然后,他就没再出现过。”

“辞职了?”

她翻出一张“入离职审批登记”,李志昂的名字赫然标注“未备案”,状态栏写着:“系统异常”。

我心里一紧。

“我们查过食材流失、物资黑运,但我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种资源流动——人。”

“人也能‘被调拨’。”

“而这种调拨,不走hR,不进考勤,不入财报。”

“只在某个我们看不到的系统里,以编号流转。”

“然后,他们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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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们回到资料室,把自己关在铁皮柜后,用电筒翻阅所有调岗记录。

我按照时间顺序,把那些“调岗至待定”的编号一一列出,结果赫然发现:

从去年九月到今年三月,一共有三十七个类似“状态未归档”的人,全部“调岗”后不久就从厂内彻底消失。

他们没有“离职单”,没有“病退申请”,甚至没有“工伤备案”。

其中有九人,和我同工段,六个,我叫得出名字。

“他们去了哪儿?”我低声问。

“没有人知道。”庄悦也低声回答,“而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

她把本子推过来,翻开某一页。

“你看这个,”她指着一个编号,“ch。”

我一看,心头猛地一跳:“……老贾?”

她点头。

“他不是被家里接走了吗?说是老母病重……”

“是你听别人说的。”她冷静地看我,“但你亲眼见过他走吗?”

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我后来查过那天的门禁记录,他根本没出过厂。”

我瞳孔一缩。

“老贾,就是第一批‘被调拨’的试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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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沉默了。

空气里只剩电筒光芒在纸上颤抖,像一只蜷缩的小兽。

“这些‘调拨者’,”我缓缓开口,“不进账,不留名,不归类……他们是不是……”

我没说下去。

但庄悦知道我要问什么。

“我怀疑,他们就是‘编号者’制度的前身。”她说。

“编号?”我喉咙发紧,“什么编号?”

她咬了咬牙,翻出一张打孔纸片,那纸明显是从针式打印机中撕下来的,边缘毛糙,排着密密麻麻的黑字:

cx:级别Z

hY:级别p

LJ:级别Z

FG:级别q

ch:级别Z

“这是什么?”

“我找到的最早一版‘编号者分级表’,是几年前一个搬运工被开除后留下的打印残件。”她低声说,“没有盖章,但它对应的那些人,全都‘调岗’后失踪。”

我盯着上面“ch”的字样,呼吸几乎停止。

老贾的编号,就在其中。

而级别,是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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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做什么?”我问。

庄悦静静地说:“我们要确认这个‘编号体系’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它是真的,就意味着——”

“——厂里每一个人,都有‘归档’的可能。”我替她说完。

她点点头。

“从今晚开始,我们不是在查‘黑账’了。”

“我们是在查‘消失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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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回宿舍,我没有说一句话。

老六察觉出我不对劲,没问,只是把我平时用的笔记本悄悄放到我枕边。

我拿起笔,在最末一页写下:

“他们不是因为犯错被处理,

他们是因为被分类为‘多余’,被系统自动清除。”

“而分类系统,从来不讲人情。”

我写完,把本子合上,手指发冷。

我忽然意识到:

比起一个个“失踪的工人”,

更让我害怕的是——

那个冷冰冰、没有人名、没有理由、只有代码的归类系统。

它不杀人,

它只是“不再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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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厂区北面那座废楼,里面坐满了没脸的人。

他们身上都贴着标签:Z、p、q、S……

每一个字母都在对我说: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