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气?”
皇帝猛地转身,龙袍扫过博古架,青玉镇纸“咚”地砸在地上。
“她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寻常妃嫔被训斥,早该哭哭啼啼来请罪,她倒好——”
话音未落,他突然抓起案头的茶盏,却在要掷出去时生生停住,盯着杯里冷透的茶,喉结滚动两下又放下。
小太监偷瞄了眼皇帝紧绷的下颌线,腹诽着“分明是您自己巴巴凑上去讨骂”,面上却诚惶诚恐地低头:
“许是穆贵妃一时糊涂……”
“糊涂?她精明得很!”
皇帝突然跌坐在龙椅上,抓过奏折又狠狠摔回去,墨迹溅在蟠龙纹上洇成黑点。
“每次顶撞朕,都丝毫不给朕留颜面,也不给朕台阶下,就跟朕叫板,就倔着……”
他越说越气,可语气里的恼意却渐渐弱下去,化作一声叹息。
“可她又说得没错……朕若不是因私废公,怎会落得如此?”
这话惊得小太监差点抬头。
他攥紧拂尘,听着皇帝时而怒骂时而低语,心底直犯嘀咕:
皇上这哪是生气,分明是被穆贵妃吃得死死的。偏生那位主儿软硬不吃,把天子的心思拿捏得透透的。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皇帝闷声吩咐:
“去……去看看翊坤宫的灯,熄了没。”
小太监应了声“是”,转身时脸色一言难尽。还看看灯熄没熄,早熄了,皇上他们一走,人家就睡了,偏偏皇上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次日清晨,长春宫的铜鹤香炉飘出袅袅青烟。
富察琅嬅端着茶盏,目光落在姗姗来迟的穆贵妃身上。
葳蕤拖着繁复的织金裙裾踏入殿门,乌发间随意簪着一支银步摇,眼下青黑浓重得能滴下水来,往日神采飞扬的眉眼此刻满是倦意。
“娘娘这是怎么了?”
金玉妍立刻放下茶盏,快步上前扶住葳蕤的手臂,眉间尽是担忧。
“可是身体不爽利?瞧这脸色,莫不是昨夜着了凉?”
高曦月也跟着起身,亲自将软垫挪到葳蕤身后:
“本宫听说了昨晚的事,定是有人不长眼扰了妹妹清梦!姐姐房里新得了安神香,一会儿便让人送去翊坤宫。”
她瞪了眼候在殿外的宫女。
“还愣着作甚?快去给穆贵妃换盏温补的参茶!”
魏嬿婉则掏出帕子轻轻擦拭葳蕤额角,声音里带着心疼:
“嫔妾看着娘娘甚是乏累了,不如一个请安结束,娘娘便来嫔妾屋中歇着,嫔妾还能帮娘娘好好按摩按摩头,而且谁敢来打扰,嫔妾第一个不依!”
就连素来端庄的富察琅嬅都放下凤仪,握着葳蕤的手道:
“若是有烦心事,尽管与本宫说,这后宫,还轮不到旁人生事。”
葳蕤望着众人关切的眼神,心头一暖,强撑着笑道:“劳各位姐姐妹妹们挂心,不过是昨夜……”
她故意拖长尾音,眼含深意地扫了眼殿外。
“皇上那老登,不知道抽什么风?昨晚没打一声招呼就过来了,见我睡下了还叫门,一点礼貌和素质都没有,搅得人不得安生。”
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金玉妍攥着帕子的手指关节发白,又惊又怒:
“这也太不成体统了!娘娘睡下了还硬闯,皇上当这翊坤宫是什么地方?”
高曦月重重将茶盏搁在案上,翡翠护甲撞出清脆声响:
“分明是欺负妹妹性子要强!妹妹放心,改日本宫便去养心殿理论!”
富察琅嬅轻叩扶手,眉间凝结着不满:
“这传出去,还当后宫没了规矩。”
她话音未落,魏嬿婉已掏出丝帕为葳蕤拭额,语调轻柔却透着愤愤:
“前些日子还独宠容贵人,这会儿又来折腾娘娘,皇上心思当真是难猜。”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潭。
殿内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众人面面相觑,眼底皆是惊疑。
半晌,金玉妍压低声音道:
“莫不是……容贵人失宠了?”
她掰着护甲细数。
“不能吧?昨天皇上不是还为她出头了吗?而且这容贵人也没承宠太久了,皇上的新鲜感要去,也不能去的这么快吧?”
高曦月冷笑一声:
“她仗着几分颜色就目中无人,如今失宠也是活该。倒是妹妹,无端被牵连。”
她忽然凑近,目光警惕。
“皇上这般反常,该不会是想老牛吃嫩草,从妹妹这儿下手吧!”
葳蕤听着众人议论,脸上的嫌弃和恶心都要溢出来了,她赶紧拿起手边的参茶喝了一口压压惊:
“管他想干嘛,敢扰我清梦,下次再来,本宫直接放獒犬!”
她挑眉扫视众人。
“姐姐妹妹们若是得了闲,不如来翊坤宫听曲儿——咱们关起门来,可不受那‘老登’管束。”
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小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雕花木门:
“皇上驾到——”
众人慌忙起身行礼时,葳蕤故意用宫人能听见的音量嘀咕:
“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垂眸掩住眼底笑意,余光瞥见皇帝踏入殿门时骤然僵硬的脚步,以及与他同行而来的寒香见。
说起来,寒香见今晨起晚,原想不来的,可想到宫中人人拿她当眼中钉,肉中刺。若被她们抓到这一点儿错处,再惩罚她就不美了,于是还是来了长春宫,只是不想在回廊撞见皇帝的仪仗。慌乱中福身请安,未料皇帝竟开口道:“一同去罢。”
这话让她心头一喜,又隐隐不安——自那日在长春宫大闹后,皇帝虽仍召她侍寝,却再无从前的温柔。
此刻踏入殿内,她明显感觉到众人目光如芒在背。
金玉妍意味深长的打量,高曦月眼底毫不掩饰的轻蔑,都让她脚步发虚。
直到对上葳蕤似笑非笑的眼神,寒香见喉咙发紧,下意识往皇帝身边靠了靠。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声音发颤,福身时险些摔倒。
富察琅嬅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歪斜的发饰与未系好的衣带,淡淡道:
“容贵人这是怎么了?是忘了请安的时辰了?”
寒香见还未答话,葳蕤已撑着软垫坐直身子。
她望着寒香见身后神色尴尬的皇帝,故意拖长尾音:
“可不是么?估计是踩着点来给皇上‘偶遇’的。”
殿内响起几声压抑的轻笑,寒香见脸色瞬间煞白,眼眶泛起泪花。
“穆贵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你们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嫔妾百口莫辩。”
百口莫辩?真是好熟悉的台词呢!
气氛诡异的安静一瞬,就连皇上也倒吸一口凉气,挪动脚步一下离她八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