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鎏金宫门被拍得震天响时,葳蕤裹着孔雀蓝锦被翻了个身,翡翠耳坠硌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外头传来小宫女惶急的禀报声,她猛地坐起身,散落的青丝间,眉间的花钿在烛火下映出冷艳的红。
“谁这么大胆?”
她烦躁的坐起来,起身时锦被滑落在地,露出月白色中衣上绣着的金线鸾鸟。
“回娘娘,是……是皇上!”
今日值守的宫女春桃声音发颤,隔着雕花木门的叩击声愈发急促,震得鎏金门环嗡嗡作响。
葳蕤抓过床头翡翠发簪的手猛地顿住,想刀人的情绪更高涨了,她望着铜镜里自己凌乱的鬓发和歪斜的花钿,突然冷笑出声,指尖用力将发簪狠狠插进云鬓:
“倒是稀客。”
殿门被推开的瞬间,夜风卷着皇帝身上的龙涎香扑面而来,她眯起眼,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不仅没有好气,更没有耐心:
“三更半夜,皇上这是发哪门子疯?”
皇帝望着她凌乱的睡颜,喉结滚动了下。
她眼底血丝密布,晨起时精心描绘的眉峰此刻歪歪扭扭,倒像是被人揉乱的墨痕。
这模样与白日里端庄华贵的贵妃判若两人,却无端让他想起儿时偷爬树摔破皮,被她揪着耳朵骂的场景。
“朕……”
他刚开口,就被葳蕤冷笑打断。
她抄起妆奁上的胭脂盒狠狠砸过去,朱砂红的粉末在空中炸开:
“皇上是觉得翊坤宫的宫门太结实,想拆了重建?还是觉得容贵人伺候得不够尽心,要学那昏君半夜扰人清梦?”
胭脂盒擦着皇帝耳畔飞过,砸在门上发出闷响。
在场太监宫女吓得扑通跪地,却见皇帝非但不怒,反而往前迈了半步。
“放肆!”
“啊对——”
葳蕤无语,眼下真的没空陪这老登瞎扯,直接头也不回的略过他。
皇上被她这个反应给整不会了,在皇上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想葳蕤再霸气的数落他两句的,眼下看着美人心思压根不放在他心上,一股失落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让他开始怀疑人生。
“贵妃!莫要耍脾气,朕宠着你,纵着你,可你也要有个度,在外面要给朕留有颜面。”
“啊对对——”
“你……”
皇上气得额角青筋直跳,脸色极差。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治你的罪吗?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在敷衍朕吗?你竟然敢敷衍朕!”
“啊对对对对对——”
“闹够了没有?”
皇帝的声音闷在她发顶,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朕不过……不过是想来看看你。”
“啊对对对对对对对对——”
皇帝望着她眼底的满不在乎,喉间涌上的怒意化作一声挫败的叹息。
他攥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龙袍下摆被夜风掀起。
“好,好得很!”
他咬牙切齿,转身时袍角重重甩过宫女举着的宫灯,烛火猛地熄灭。
“朕这就走,你别后悔。”
“皇上慢走不送啊。”
皇上直接气血上涌,无数脏话卡在喉咙里,若非顾及着身份,他一定会与这刁妃好好的论一论道理。
但眼下,他顾及皇上威严,不满的哼了两声,随即大步流星往外走。
他是九五之尊,他是天下之主,这翊坤宫,他以后还不来了呢!
求着他,他也不会来。
殿外传来宫人慌乱的脚步声,太监尖着嗓子喊“起驾”。
“快关门。”
她头也不回地吩咐。
值守宫人哆嗦着合上鎏金宫门,厚重的门板隔绝了外头的夜风,也将皇帝残留的龙涎香一并挡在外面。
随后葳蕤抓起锦被重新裹住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入睡。
“对了,往后再敢三更半夜来扰人,直接拿狗撵出去。”
宫女应了声“是”,偷偷抬眼望过去,心道这后宫之中,也唯有她家主子如此大胆了,是当真不怕皇上责罚啊。
另一边,皇帝立在宫门外,望着快速闭合的鎏金宫门,嘴角不由自主的抽动一下,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记得他自己是皇上啊!不是扫把星!
这是做什么?倒反天罡吗?
冷冷的风直接拍在他的脸上,他看着那道门,仿佛看着一道冰冷的屏障将他拒之千里。
夜风卷起他的龙袍下摆,寒意顺着袍角往上爬,可更冷的,是胸腔里那股无处发泄的憋屈。
他攥紧的拳头又松开,喉结动了动,想要再次叫门,可终究没发出声音。
跟随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觑着皇帝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出。
月光下,皇帝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宫墙上,显得格外萧瑟。
“皇上,咱们……”
小太监话没说完,就被皇帝狠狠瞪了一眼,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她竟敢如此对朕!岂有此理,朕明天就要告诉皇后,朕非得瞧瞧,皇后是怎么管理这后宫的,竟教的她们一个两个,胆大包天,丝毫不将朕放在眼里。”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不知是气还是恼,又或是那隐隐的委屈。
他转身大步离去,龙靴重重踩在青砖上,每一步都像是在发泄怒火。
可走了没多远,他又突然停住,回头望向翊坤宫紧闭的宫门,心底涌起一股荒唐的念头——她会不会追出来?
然而,宫门始终紧闭,连一丝光亮都没透出来。
皇帝盯着那道门,眼眶竟有些发烫,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走!”
他甩袖喝令,可脚步却比刚才慢了许多,每走一步,都带着几分不甘。
回到养心殿,皇帝一把将奏折扫落在地,惊得值守太监扑通跪地。
他瘫坐在龙椅上,眼前不断浮现出葳蕤不耐烦的神情,耳边回响着她那句“直接拿狗撵出去”。
明明该是雷霆震怒,可心底却泛起一丝说不出的滋味,像是被人狠狠揪住,又酸又涩。
“反了,真是反了……”
他喃喃自语,可连自己都听得出,这斥责里少了几分底气,多了几分无奈。
“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天下最美,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容颜不老,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艳若桃李,朱唇皓齿,千娇百媚,仿佛这世间所有形容美貌的词都长在她身上,冰肌玉骨,螓首蛾眉,桃腮杏脸,秀外慧中,就连发怒时横眉竖眼的模样,都似那带刺的玫瑰勾人魂魄,环肥燕瘦之态集于一身,花容月貌之姿冠绝六宫,美得惊心动魄,媚得颠倒众生,真当朕……真当朕离了她就不行?”
值夜的小太监来福垂着头,盯着青砖缝里的蚂蚁来回打转,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在寝殿里来回踱步的声响,混着咬牙切齿的碎碎念,惊得梁上燕巢扑簌簌落灰。
“皇上消消气……”
他硬着头皮开口,却被一声冷笑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