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群中陶德舟恨不得变成透明,但在这种需要躲藏和潜行的环境里,他却感到一种奇异的“自在”。仿佛这才是他应该存在的方式——在边缘,在阴影里,不被注意。
乌云在一扇不起眼的金属小门前停了下来。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小小的电子锁。乌云用头蹭了蹭门锁。
陶德舟和吴璐桃对视一眼。
“这后面是……”
吴璐桃拿出她的多功能工具,捣鼓了几下,电子锁发出一声轻响,绿灯亮起。她推开门。门后,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极低温的寒气扑面而来。
是悬停区的核心区域。他们又回来了。而且,似乎绕过了主要的封锁和警戒。眼前是一排排整齐的冷柜,幽蓝的光芒映照着金属表面,显得冰冷而肃杀。空气中能量的紊乱感更加强烈,仿佛有无形的乱流在涌动。
陶德舟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了那个熟悉的编号。
44。
它就在不远处,静静地躺在那里,与其他冷柜并无二致。但陶德舟却感觉,它像一个巨大的磁极,牢牢吸引着他所有的心神。
那里,就是他此行的终点。也是他必须面对的,可能撕裂他整个世界的真相。
他迈开脚步,朝着44号冷柜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灌了铅。期待、恐惧、悲伤、还有一种近乎宿命般的预感,在他胸腔里翻腾。
吴璐桃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乌云则悄无声息地走在最前面,金色的竖瞳紧紧盯着44号冷柜,仿佛在审视,又像是在戒备。
悬停区内异常安静,只有设备运行的低鸣和能量不稳的滋滋声。倒计时的数字在墙壁上无情地跳动着。
00:12:09
陶德舟艰难地挪动脚步,终于,他站在了44号冷柜前。距离如此之近,刺骨的寒意几乎要渗透他的防护服,钻进骨头缝里。柜门并非光滑的金属,而是覆盖着一层极薄、近乎透明的冰霜,像一层凝固的呼吸。冰层之下,隐约能看到内部幽蓝的光芒。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其中有消毒水的味道,有极低温特有的凛冽感,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让他心脏骤缩的熟悉感。
是母亲身上常用的那款雪花膏的味道吗?不,不对,更像是……更像是存放了很久很久的旧照片的味道,带着时光的尘埃和扭曲的记忆。
熟悉,又无比陌生。
他的手抬了起来,悬在半空,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指尖几乎要碰到那冰冷的门板。他想立刻打开它,又怕得要死。就像小时候明知道床底下没有怪物,却还是不敢把脚伸出去。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也许打开门,里面只是一面镜子,照出他自己惊恐扭曲的脸。或者,更糟,里面空空如也,所有的预感和追寻都只是他精神错乱的臆想。
他下意识地侧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吴璐桃。她站在几步开外,双手抱在胸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紧紧盯着他,或者说,是盯着他即将触碰的柜门。她的眼神里没有催促,也没有怜悯,更像是一种……等待,等待一个必然发生的仪式的完成。
乌云蹲在他脚边,尾巴尖不安地抽动着地面,喉咙里发出极其细微的“嗬嗬”声。猫的金色竖瞳也牢牢锁定在44号柜门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警惕。仿佛那扇门后不是什么逝者的安息之地,而是某种即将苏醒的危险存在。陶德舟猛地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冰冷的柜门上。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他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下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和童年阴影。
手指终于触碰到了柜门冰冷的金属拉手。寒意瞬间传遍全身,让他打了个激灵。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胸腔里冻结,然后用力一拉。
“咔哒。”
一声轻微的解锁声。紧接着是“嘶——”的一声,像是压缩气体被释放,带着白色的寒雾,柜门缓缓向外打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幽蓝色的冷光倾泻而出,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里面躺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的面容如此清晰,如此熟悉。
陶德舟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扔进了冰窟。
是他的母亲。
或者说,是母亲的“量子共生体”。
她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安详的、被凝固的浅笑。皮肤的质感,发丝的纹理,甚至连眼角那颗小小的痣,都和他记忆深处的样子一模一样。栩栩如生。
生动得令人毛骨悚然。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胸口,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正随着某种同步的频率,极其轻微地、有规律地起伏着。仿佛在呼吸。
巨大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陶德舟的心理防线。
悲伤。
愤怒。
恐惧。
困惑。
还有一种被巨大谎言愚弄了二十多年的荒谬感。它们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他的大脑,搅得天翻地覆。
原来,这就是真相?这就是“终极殡葬”?
把逝去的人做成这样一个……会呼吸的标本?
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差点跌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像是被扼住了脖子。眼前的景象和他脑海里关于母亲临终的记忆碎片疯狂交织、碰撞。
那个被告知的、平静的、没有痛苦的离世。眼前这个“活着”的、冰冷的、被囚禁在金属柜子里的“母亲”。哪个是真的?或者,都是谎言的一部分?
他死死盯着那张脸,试图从那安详的表情下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他找不到。
那张脸完美得像一件艺术品,却又因为那微弱的呼吸而显得无比诡异。他伸出手,颤抖得不成样子。这一次,不再是犹豫,而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
他想要触摸她。想要确认那皮肤的温度。想要感受那是否真的是一种生命迹象。想要打破这层虚假的平静,哪怕会带来更深的痛苦。
他的指尖,慢慢地、慢慢地,越过冰冷的空气,朝着那张沉睡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颊靠近。
只差一点点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指尖因为过度接近低温而产生的麻木刺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