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桥头招魂夜(1 / 1)

1998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河面结着灰白色的薄冰。我缩在褪色的碎花棉袄里,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晶。十五岁的我和小慧、春燕蹲在村口水泥管里,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把裁好的红纸卷成筒状。这些鞭炮筒子每捆能换两毛钱,是我们买练习本唯一的指望。

\"阿香,你手真巧。\"春燕把冻僵的手指伸到嘴边呵气,\"我卷三个你都卷五个了。\"她家茅草屋顶漏风,手背上还结着暗红的冻疮。我正要答话,远处传来张婶尖利的吆喝:\"收工啦!再晚可要撞煞了!\"

暮色像泼墨似的漫上来,河对岸外婆家的青砖房只剩个模糊轮廓。我们挎着竹篮往家走,竹桥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走到桥中央时,冷风突然打着旋儿卷过耳畔,我听见母亲在喊:\"香妹——\"

那声音像浸了蜜糖似的甜腻,却让我后颈寒毛直竖。小慧她们仍在说笑,仿佛完全没听见。正要应声,喉咙突然被棉花堵住似的发不出声。回头望去,桥东头外婆家的晒谷场上,母亲和外婆并排站着,两人脸上挂着同款诡异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眼窝里却黑洞洞的。

\"香妹——\"这次是桥西头自家土坯房前传来的呼唤。母亲穿着出嫁时的红袄子,惨白的脸在暮色里泛着青光。两个母亲隔着三十米宽的河面同时招手,竹桥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河底传来汩汩的水声。

\"阿香!\"春燕猛地拽我胳膊,\"你中邪了?\"我这才发现自己半边身子已经探出桥栏,脚下就是泛着冰碴的河水。三个女孩跌跌撞撞跑过桥,身后此起彼伏的\"香妹\"声像蛛网缠在背上。

母亲听完我的讲述时,煤油灯正爆出个灯花。她手中的鞋底\"啪\"地掉在地上,针尖在食指刺出粒血珠。\"这是水鬼找替身...\"她把我搂得生疼,\"她们在阴阳界上摆了迷魂阵,就等你应声。\"

那夜母亲用艾草蘸雄黄酒在我额头画符,守着我直到鸡鸣。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出栅栏似的影子,我数着母亲数珠子的咔嗒声,听见她在念《地藏经》。供桌上的观音像被香火熏得面目模糊,烛泪在瓷盘里凝成猩红的瘤子。

三天后村里办白事,王阿婆的棺材从桥上过时,抬棺的麻绳突然齐齐断裂。我躲在送葬队伍最后,看见浑浊的河水中浮起串气泡,像有谁在水底轻笑。母亲死死捂住我的嘴,她掌心的老茧蹭得我脸颊生疼。

从此每个黄昏,母亲都会在门槛撒把糯米。我常看见她对着桥头烧纸钱,火光里飘飞的灰烬像无数挣扎的手。有次偷听到她和神婆嘀咕:\"那桥上原有对投河母女,算起来...正巧三十三年...\"

深冬第一场雪落下时,春燕家搬去了镇上。经过竹桥时她突然说:\"那晚我看见你背后有黑影,像...像个人趴在你肩上。\"她脖间的银锁片叮当作响,那是她娘特意从娘娘庙求来的。

我再没去过桥东头的外婆家。每次路过竹桥,总觉得桥桩上暗红的苔藓像干涸的血迹。去年清明上坟,发现外婆墓碑上的瓷像裂了道缝,照片里的笑容莫名让我想起那个冬夜。

母亲如今还会在七月半往河里撒饭团,说这是\"水路道场\"。有次我试探着问起当年的事,她正在纳鞋底的手一抖:\"阴人借阳路,生人让死道...\"话没说完,穿堂风突然扑灭了油灯,供桌上的苹果咕噜噜滚到地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