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三更,鎏金兽首烛台突然爆出一朵灯花。
萧阙指尖悬在未干的朱批上,看着案头最上层摄政王诏令,龙纹袖口扫过玉案,握着朱笔的手指咯吱作响。
宫人捧着金盘跪禀:“大将军府上...拒收金册玉印。”
太和殿死寂如渊。
萧阙摩挲着圣旨边缘,想起那夜后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忽然将圣旨狠狠拍在案上,朱砂迸溅在蟠龙纹案几上,宛若未凝的血。
“去告诉将军府众人。”
萧阙抓起案头的圣旨,修长的手指隐隐泛白,
“她一日不接旨,那便日日宣告,直到她接下为止,若是三日后,她还是不接,朕便亲往镇国公府——看看她的剑,有没有弑君的反骨!”
话音未落。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窗外暴雨倾盆而下,将檐角铜铃砸得叮咚作响。
礼家镇国公牌匾撤下,换上了镇国大将军牌匾。
礼云笙站在府门下,接连叹息,曾经老皇帝给了礼家虚职,美其名曰无上荣耀,却无职权。
如今倒好,满门实权在手,却依旧不开心,这些实权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礼槿知微眯着眼,盯着被撤下的镇国公牌匾,扫过父亲那心事重重的面容,“为何陛下要说四弟死了!”
一行礼家人中,唯独两人目光闪躲,其他众人皆是疑惑的看向好像知情的父亲。
礼云笙装傻不语。
礼槿逸轻咳一声,避开大哥那灼灼的目光。
大哥何其睿智,简直是祖父年轻时候的翻版。
一双眼睛滋啦啦的盯着他,彷如一眼就看穿了他。
思及此,为了避开,还是得早日远离大哥的探寻。
不然迟早要穿帮,若是被四弟知晓,真给他喂两颗失忆的药丸子,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不禁讪笑着转移话题。
“咳咳——我以后也有自己的府邸,虽然远些,但进宫更方便了,等修缮好了我就搬过去。”
他当然读懂了新帝的意思,那简直是将整个礼家全部拴在了他眼前,只怕是为了抓住四弟的软肋。
想到那赐封给四弟的旨意,居然将她与礼家斩断关系。
只怕他步步为营,想要彻底拴住四弟,哪怕有一天四弟身份曝光,也与礼家再无干系。
既全了祸及家人的危险,也给四弟承下情分。
他要做的,是留住四弟。
此时,夜幕下,太监的宣旨声音又在不远处瑞王府响起。
没一会,太监又来礼家门口宣旨,众人又是一阵跪地听旨意。
如此反复折腾下,礼云笙忍无可忍。
“不是给摄政王赐封吗,你来我将军府宣什么旨意。”
太监白了一眼礼云笙,一副你以为我想来的表情,不管不顾的接着念,念完又递给其他人挨个宣旨。
“陛下说了,礼家与摄政王同姓,指不定在礼家暂时休养,若是礼家见其人,还望转告。”
众人从刚开始的恭敬,也变得有些不耐烦,一日数百次的跪,实在窝火至极。
而此时京郊外。
一处地下陵墓中,现如今作为了蜀云门人暂时的安置点。
礼槿澜揉着眉心,看着下方衣穿着不同的暗卫。
三七恭顺的垂首汇报,“如今进军营的大小将领大概三万人左右,其余人已经各司其职……”
听到这些暗卫如今的身份,唇角不觉扬起欣慰的笑意。
“以后,你们不再是暗卫,既然有了职权,该以职责为己任,以后我也不再是你们的主子,你们该效忠的是天下,当今的天子。”
众人整齐的单膝跪地,难掩赤诚恭敬,一致同声,“您永远是我们的元帅!永远是我们的主人!”
“今夜后不许再提及,这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次命令。
你们要忠于天下,要时刻谨记你们来时的路。
你们是为何进入的暗卫营,
你们是食不果腹,衣不避体被我收下,
我希望你们谨记,不要让世间再重蹈覆辙。”
三万人双眼泛红,恭敬的回应。
“是!!”
三七示意众人退下,又换上其他各司的暗卫,直到将所有人安排完。
她抬眸看着三七,“怎么,少掌门还有话说!”
三七垂头杵在原地,一副闷闷不乐,“你让我建立五宗,光复蜀云门,属下很乐意,但我不想离开主子半步!”
礼槿澜悠长的叹息,“先去办,将剩下的门人安排下去,不必再收人训练了,以后收弟子让他们自己来宗门,自愿!”
“至于我,估计一时半会还走不开,所以这两年你就照着这么办吧!”
“主子真要接下那旨意!!”三七抬眸看她,一副哀怨不舍的模样。
礼槿澜目光有过短暂的虚浮,手指轻缓的摩挲。
“再多留两年吧,毕竟还答应过家人要留在京都陪他们,若是就此离去,也会让他们难受。”
她身上的毒还有两年,等解毒后,她就做真正的自己,无需再遮掩!
至于萧阙,想必他也会用自己对他许下的承诺,强行留她在京都。
从旨意已经明确。
他将整个礼家高高捧起,就是在告诉她,也可以将整个礼家重重摔下。
“总要将救命之恩还清…两不相欠…”
元景年,四月末,梨花纷飞的时节。
镇国大将军府内。
月光穿过虬曲的梨树枝桠,在青砖地上织就碎银般的罗网。
礼槿澜束着鸦青发带,玄色衣袖被夜风灌满,猎猎作响间剑锋已挑起三朵霜白梨花。
青葱白玉的手指,轻握酒葫芦随步伐摇晃,琥珀色的酒液化作一线流光跃入半空。
她仰头接住酒滴时剑势未歇,三尺青锋破开月色,
竟将坠落的酒珠齐齐剖开,化作星光点点飘散在空中,剑尖挑着花瓣递到月光下。
\"铿——\"
剑脊反手叩击酒葫芦,清越龙吟惊起满树栖鸦。
青石板上错落着深浅不一的剑痕,最深那道自老梨树根须直贯西墙,裂痕中嵌着半片被剑气绞碎的枯叶。
夜风卷起他汗湿的银丝额发,露出线条凌厉的下颌——
最后一剑,将满地梨花扫作旋涡,酒葫芦应声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