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哭什么?(1 / 1)

在江昭记忆里,晏为卿对她是相当的纵容。

初到晏家时,没几日村里便传出晏为卿捡了个乞儿回家认作弟弟,在自家都吃不饱的年头,竟真有人如此心善。

村民尚且是温厚敦良,毫无恶意。

可村头的那些小娃娃们不是,他们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麻衣,梳着朝天辫,用家里老人从寺中求来的红绳绑着,咧开嘴,缺了颗门牙,指着穿戴整齐的江昭大笑。

“看啊,这就是晏家捡来的乞丐。”

末了,还要拿出那时家中极为珍贵的饴糖,得意地扬起下巴。

“破乞丐,你今日从小爷我胯下钻过去,我就给你吃糖!这糖的味道保证好吃到你舌头都能吞下肚里去。”

那些个嬉笑的视线打在江昭身上,仿佛她是什么让人避之不及的脏东西。

江昭自认为是有几分气性的,她不言不语,缓步上前,在众人真以为她会为了饴糖钻入胯下时,江昭扑了上去,恶狠狠地咬在为首那人脸上。

她咬得很死,红着眼眶,睁着眼,无论他人如何撕扯都不肯松嘴。

“哇哇哇——”

为首那小孩疼得哇哇大哭,手中那块饴糖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沾满了灰尘,最后被前来劝架的众人踩在脚底下。

江昭将那小孩咬得鲜血淋漓,她不仅尝到了血腥味,还有自己泪水的苦涩,混在一起。

可即便如此,当那小孩的父母找上门来要说法时,她依旧一声不吭。

既没有开口大哭,述说自己的委屈,更没有面露怯意,害怕自己会因此被晏为卿赶出去。

江昭想,自己确实从小就倔,她明明是寄人篱下,却非要惹是生非。

面对那孩童的挑衅,她分明是能转身离开的。

可她偏不。

面对找上门讨要说法的人,晏为卿这个大善人倒是格外冷漠,他端着一副书生的模样,朝着那对夫妻微微颔首。

“令郎伤势的确严重。”

而后他话锋一转。

“但舍弟也并非无故为难,倒是我了解到一切事出有因,若是二位不服,你我可公堂对峙。”

晏为卿声音清冽,眸光不冷不淡地扫过被父母抱在怀中的孩童,他被吓得缩成一团,大气不敢出一个。

晏为卿是镇上有名的书生,他惊才绝艳,中举是板上钉钉的事,县令自然会给他三分薄面,若真去了衙门,被责罚的是谁还真就不一定呢。

那孩童父母见自己理亏,便抱着孩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等关上门,晏为卿才转过身去看她。

江昭不敢看他,只是一味地梗着脖子,不说话也不落泪,直直看向地面。

她坚信自己没错。

若晏为卿要赶她离开,那她就走。

彼时江昭不过七岁,身子格外瘦弱,晏为卿正是少年疯长的年纪,他垂眸,看着不及自己胸膛的江昭。

她强装镇定,手却紧紧攥着,止不住地发颤,心中怕极了,还有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

晏为卿心中没由来的抽痛一阵,或许是在他下意识把人带回来那刻起,自己便是擅作主张的把阿昭划分在自己的范围之内,阿昭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内心。

他俯身把人抱进怀里,如同几日前把江昭带回家那般。

“我中了秀才,镇上的大小官员便高看我一眼,这世道,只认衣冠不认人,以我现在的境地,只是在村头打闹,对你兄长我来说,解决起来不是难事。”

晏为卿为人谦逊,此时的话倒是略显几分倨傲。

江昭被他抱在怀里,侧着脸靠在他胸膛,听见砰砰的心跳声,她噗嗤一笑,抬脸去看他。

“那以后呢?”

晏为卿神色淡淡。

“以后,你若是要得罪于人,便要看那人的势力,官职,若是身份不如我,便能放肆些。”

“若是那人是个大官,或者是个王公贵族又当如何?”

“那便等。”

晏为卿垂首,他直直对上江昭的视线,说得真切。

“等我高迁,官至高层。”

四个字,说得云淡风轻,神气自若。

可就是蕴含这莫名的力量,给了江昭底气,那种可以光明正大告诉所有人,她背后有靠山的底气,而且是那种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她的靠山。

江昭一直觉得,自己这三分气性,便是在晏为卿的纵容下养成了十分。

她止不住地大笑,,笑得坐不稳身子。

“那我若是得罪了你呢?”

晏为卿不言语,他只是扶好怀里的江昭,让她不至于摔下去,之后才伸手,不轻不重地在江昭头上拍了下。

“不准作奸犯科。”

江昭不语,眉眼弯弯地看向他,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像是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两侧落下,她止不住,又哭又笑,两只手却死死地围住晏为卿,怎么都不愿意松开。

晌午的净恩寺无人喧扰,冷冷清清,窗棂上印着几株竹影,随风轻晃。

江昭一如当年,站在晏为卿面前,她扁着嘴,睁着眼,一眨不眨,就这么死死地看着晏为卿,不言也不语,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看着晏为卿的侧脸,五官硬朗,面容清隽,唇色稍淡,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两指端着瓷杯,淡淡品茶。

外人眼中晏为卿不苟言笑,连眉梢都透着疏离。

晏为卿察觉到江昭的视线,他微微掀开眼皮,侧着头目光扫过,不料见她泪流满面,他眸光微动,抿直了唇。

撩袍起身,他伸手去给江昭拭去泪水。

他出身寒门,自幼父亲早逝,担起重任,寻常从书院回家,家中一切大小事务都背在晏为卿身上,江昭更是使唤起他来好不留情,兴致来了,便要他给自己做些吃食。

晏为卿指腹生茧,贴着她白皙的脸,轻蹭着,倒是有几分生疼。

泪水打湿他的手,指尖好似灼热,他沉下心去。

“哭什么?”

江昭这一日便待在屋内,即便是外出,寺内也无人与她起冲突。

而后,晏为卿目光一寒。

今日曾有行官汇报,沈青词今日并未在正殿。

他收回了手,背在身后,捻了捻指尖,在心中给沈青词记了一笔。

见江昭不语,晏为卿并未强求她开口。

江昭,自是不会与他一个外人袒露心扉。

“先用膳吧。”

倒是江昭此时抬起头,直直看向他。

“晏为卿,我想娶妻生子了。”

“我不住江家了,住晏府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