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上的永恒跋涉》
——论树科《天堂把楼梯》的生存诗学
文\/文言
在粤北韶城的烟雨中,树科以《天堂把楼梯》这部长诗构建了一座现代生存的巴别塔。这座由命运浇筑的阶梯,既承接着《神曲》中但丁攀爬炼狱的永恒苦行,又暗合着卡夫卡笔下城堡石阶的荒诞循环。诗人以粤语方言为砖石,砌筑起一堵横亘在宿命与抗争之间的语言高墙,让每个攀爬者的脚步都在方言的韵律中震颤出存在主义的回响。
一、命水之梯:宿命论的现代变奏
\"直头喺出世噈带嚟嘅命水\"——开篇即以粤语特有的宿命论调,将人生的阶梯锚定在出生时的既定轨道。这种\"命水\"观并非传统宿命论的简单复述,而是吸收了拉康\"象征界\"理论的现代性重构:当婴儿以\"苏虾仔\"的形态坠入语言秩序,看不见的楼梯已然在象征界中显形。每个\"一步一级\"的攀爬动作,都是对拉康\"能指链\"的具身化演绎,我们在社会符号系统中永无止境的自我定位,恰似西西弗斯推动巨石的现代翻版。
诗人巧妙运用粤语\"揗\"(摸索)的动词意象,将存在主义的\"被抛\"状态转化为触觉经验。这种触摸虚无的姿势,让人想起贝克特《等待戈多》中迪迪与戈戈反复丈量土地的荒诞场景。而\"提升己己嘅身价\"的功利诉求,则暴露了后现代社会中符号资本对肉身的殖民——当身体成为布尔迪厄所言\"象征资本\"的承载体,攀爬便不再是向上的超越,而是横向的符号积累。
二、天梯迷宫:空间政治的隐喻拓扑
诗中\"天囻嘅定位\"构成了一个拓扑学迷宫。这个被粤语方言重构的\"天堂\",既保留着基督教终极救赎的残影,又糅合了道家\"天人合一\"的宇宙想象。但诗人刻意模糊其空间坐标,使天堂成为德勒兹所谓的\"无器官身体\"——没有固定形态的欲望机器,每个攀爬者都在其褶子中重复着差异与重复的辩证运动。
这种空间暧昧性在\"睇唔见嘅楼梯\"的意象中达到顶峰。看不见的阶梯既是福柯\"全景敞视监狱\"的垂直延伸,也是本雅明\"游牧者\"梦寐的流动空间。当攀爬者用\"死捱烂捱\"的肉身丈量虚空,他们实际上在演绎齐泽克所谓的\"意识形态崇高客体\"的运作机制:看似实在的阶梯,不过是资本逻辑制造的认知幻象。
三、方言诗学:身体在场的抵抗美学
粤语方言的肌理为这首长诗注入了抵抗的潜能。\"命水\"、\"苏虾仔\"、\"揗\"等词汇的选用,构建起一道巴赫金式的\"方言壁垒\"。这些充满市井气息的语词,如同德塞都笔下\"日常生活的战术\",在标准语的统治空间中开辟出游击据点。当普通话主导的象征秩序试图抹平地域差异时,粤语特有的九声六调反而成为保存差异性的声音档案。
诗人对粤语韵律的掌握堪称典范。\"一步一级,一级上咗一步\"的顶针修辞,既符合粤语\"数白榄\"的节奏传统,又暗合德里达\"延异\"的书写策略。这种循环往复的句式结构,解构了线性进步的时间观,将攀爬过程暴露为永劫回归的迷途。而\"谂谂就明咗啦\"的口语化表达,则让哲学思辨回归身体经验,完成了一次海德格尔\"在世存在\"的方言转译。
四、生存论剧场:现代性的肉身显影
在树科构建的阶梯剧场中,每个攀爬者都是梅洛-庞蒂意义上的\"肉身主体\"。他们\"提升身价\"的欲望,本质上是身体图式对社会规训的内化。当\"死捱烂捱\"成为存在方式,身体便沦为鲍德里亚所说的\"符号的囚徒\"。但诗人并未止步于批判,而是在\"提升\"的悖论中窥见希望——正是这种看似徒劳的攀爬,维系着现代性最本真的生存张力。
诗末未完成的\"定位\"状态,恰似贝克特戏剧中永远等待的姿态。这种开放性终结打破了传统史诗的封闭结构,将诗歌转化为本雅明所谓的\"辩证意象\"。当读者在方言的韵律中反复攀爬这些文字阶梯时,诗歌本身便成为了抵抗异化的生存现场。
五、余韵:在阶梯的褶皱里
重读《天堂把楼梯》,我们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悖论:当树科用方言书写解构了天堂的神话,他是否也陷入了新的语言规训?那些在\"命水\"中攀爬的身影,究竟是自由的主体还是符号的提线木偶?或许正如诗人在粤北山城的烟雨中领悟的那样,真正的救赎不在于抵达某个定位,而在于保持攀爬的姿势——在方言的褶皱里,在语言的阶梯上,我们永远处于成为\"在路上\"的途中。
这首长诗最终呈现的,不是某个确定的诗学答案,而是一个充满张力的诗学场域。它像博尔赫斯笔下的\"阿莱夫\",在有限的诗行中容纳了无限的生存可能。当最后一个音节在韶城的山水间消散,我们听见的不仅是粤语的韵律,更是现代人灵魂在阶梯上震颤的永恒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