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9章 目的(1 / 1)

目的

山上风很大,但景色却很秀丽。

翟、庞二人仰头看着一个正在搭建的木质高楼,不解其意,不过也没多问,而是直接进入了正题。

“我主居辽东多年,已习惯平郭一草一木。追随他多年的部族亦皆在此安家,遽然远徙,恐不易也。”翟楷说道:“大梁天子富甲四海,又何须盯着辽东一地不放呢?”

“这么说,慕容千年是愿意接受册封了?”杨宝的脑回路果然不一样,直接抓住了重点,反问道。

翟楷刚要说些什么,却被庞鉴拉住了,只听他说道:“杨将军,事到如今,还得精诚团结啊。吾闻梁帝首倡‘相忍为国’,辽东化外之地也,中朝力有不逮,不如封建出去,我主愿以妻子为质,永不相叛。”

杨宝笑而不语。

对慕容仁这种野心勃勃之辈,妻子真的重要吗?妻没了可以再娶,子没了可以再生,你若觉得妻子可以束缚住他,那可就上当了。

所以杨宝压根就不接这茬,他也没这个权力,于是避过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安市城一带有多少兵?”

翟楷、庞鉴不答。

杨宝怫然不悦,道:“都这时候了有什么不可说的?我自己都猜出来,最多万人,多了你们就养不起了。”

控制区最多十万人口,还人心浮动,真正能有效利用七万人就不错了。

七万人能出两万壮丁,还是十三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子尽皆包括在内的。可如今双方在对峙,不可能把这两万人全部集结起来送往前线,那样日子就没法过了。

这点实力和慕容皝比起来差得太远了。

也就过去三个冬天太冷了,辽东、昌黎、玄菟、辽西等郡都受到了影响,慕容皝也没有足够的资粮发动大规模战争罢了。

见杨宝轻易揭穿了他们的老底,翟楷、庞鉴都悚然一惊,旋又有所明悟:听闻慕容翰出奔梁国,被授予将军之职,辽东的内情大概骗不了人,毕竟慕容翰也镇守辽东多年(治襄平),他若不是被迫出逃,而是有机会回到襄平,而今辽东哪轮得到慕容仁说话?

翟、庞二人沉默期间,马石山下人头攒动,热火朝天。

不但丁壮在忙活,就连大部分水军士卒也下船了,帮着平整土地、砍伐树木,修建营垒。

一袋袋的粮食被搬运上岸,一捆捆的箭矢被储放起来,至于刀枪弓牌、车辆弩机之类,更是少不了。

每过一天,梁人在马石津(旅顺)就扎根愈深。

而只要让他们占领了以马石津为依托的周边区域,筑城设寨固守囤积够了资粮器械,谁能赶走他们?

反正他们主公是攻不破这些营垒的,便是换成慕容皝,他也不一定有这个实力,更准确地说是他愿不愿付出几万人死伤的代价来把这些城寨————拔掉。

“汝二人来此就为了册封之事?”杨宝瞟了他们一眼,道:“若止此事,话已分明,无需多说,汝等自回吧。”

庞鉴拱了拱手,道:“将军,慕容皝丧心病狂,戕害兄弟,如此凶恶之辈,一朝得志,必为边患。梁师既来,不如大举北上,与我主合兵一处,攻破慕容皝,收取襄平。如此,则诸城迫于贼势屈降者,皆杀官响应矣。”

杨宝一听,心下冷笑,只道:“不急。而今上岸王师不过万众,自保尚可,破贼则难。不如暂且稳固营盘,积蓄军粮,待大军齐至之后再做计较。”

庞鉴心下暗叹。果然,和他猜测的差不多,这帮人只想先站稳脚跟,把马石津经营起来,然后便进可攻退可守,怎样都立于不败之地。

你围攻过来,人家有海上补给,断不了粮道,攻城的话又太亏,还不一定打得动。

你不管他吧,天知道哪天又有大批军士登岸,实力愈发强盛,开始向外扩张。

最可气的是,他们完全把平郭给顶在前线了。慕容皝不攻取平郭,很难威胁得到马石津一线,是不是支援平郭方向,支援到什么程度,全看他们自己。

事已至此,其实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翟、庞二人又最后争取了一下,无果之后,只能怏怏离去。

杨宝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嘿嘿一笑。

他理解对方急切的心情。

打了两年,实力越打越弱,人心越打越浮动,好不容易来了援军,结果人家压根没把慕容仁的生死放在眼里,只想着最大程度利用。

换你会怎么想?怕不是一气之下直接投慕容皝算了。

当然也就只是说说而已。慕容皝这人比较凶狠残暴,即便你投降过去了,也不一定能活命,这就是那么多人到现在为止还在绝望抵抗的根本原因。

尤其是其中一些曾经是慕容皝部下,后背叛他归降慕容仁的将官、豪族或部族首领,他们是真不太敢降啊。

在山上站了一会之后,杨宝便下山了。

这会正是辽东最好的季节,得抓紧了,争取在入冬前建好营房、仓库、城池,并囤积足够的物资。

能不打仗,就不要打,这是原则。

当然,另一个原则是不能让慕容仁死了,这也很重要。不然的话,他们何必今年就渡海北上呢?明年再来岂不是更好?还省了不少钱粮。

六月下旬的时候,沙门镇将钟离克率船队返回了蓬莱。

黄头军幢主曾易站在岸边,静静看着这支归航的船队。

听说他们六月上旬就北上了,连续航行一天一夜就可以抵达辽东马石津,可却过了差不多二十天才返回蓬莱。

他不知道出航前是多少船,但就归航而来的船只看,好像有一定程度的破损,显然海上经历过风浪,这让曾易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姨夫,我们便是要乘这船渡海?”队副兰金凑了过来,低声问道。

曾易没有回答,但眉头皱得厉害。

老实说,你让他随军横穿沙漠、翻山越岭去打仗,他都没这么怕,因为那是脚踏实地,但乘船渡海?

“昨日左飞龙卫那边有传言,说天子为激励士气,破除渡海恐惧,给渡海之人普赐绢二匹,不知是不是真的。”兰金又道。

“怕是真的。”曾易眉头稍稍松了一点,道:“一共才渡海万把人,两万匹绢而已,朝廷给得起。你还听到了什么?”

“我还听闻渡海之后,今年就回不来了。”兰金说道:“十月开始,水师也不敢渡海了,必然会等到明年五六月间,这一走就是一年啊。”

“什么?”曾易脸色骤然变化,道:“一年?家里农活怎么办?”

“这却不知道了。”兰金垂头丧气道:“可能会蠲免赋税吧,或者给赏赐。”

曾易深深叹了口气。

渡海作战,一去就是一年,兴许还不止。士气如何维持?粮草够用吗?

而就在他想到粮草的时候,码头那边已经开始往船上装运粮食、器械了。

这是六月份留守蓬莱的船队,由水军副都督黄和统率,船只不多,总共二百余艘。

大船可载粮三四千斛,小船一二千斛,比起内河漕船的载运量差了不少,毕竟这不是真运粮船,而是战船改装的,或者说改都没改,只是拆除了弩车之类的不必要器物,全部拿来运粟麦罢了。

这一趟过去,能运三十万斛么?

曾易不知道。

他的目光落在了另一处,那里聚集了很多人,正在打捞沉船。

说来也怪,听说之前没事,但他们抵达这一天,蓬莱突然起了大风,将停泊在浦内的船只刮得晃动不已,有几艘小船翻了,死了十几个水师军士。

这可真是玩命的活计!

曾易收回目光。

一万步军屯驻辽东一年,稍稍充裕点的话,需要三十万斛粮。

如果是两万人,则需要六十万斛,最好再有点余粮,应对突发意外,那就要八十万斛上下。

七月大概要一直运粮了,就是不知能运过去多少。

八月接着运冬衣、器械、役畜甚至战马,九月前半个月大概也会运,后面就不好说了。

“咚咚”的鼓声忽然在营内响起。

曾易等人神色一凛,尽皆回营列队,准备出操。

蓬莱浦的高塔几乎成了一众大小官员们的办公场所。

青州刺史田茂刚从广固城过来,除了粮食外,还有

两万匹绢。

这是要当场分发给左飞龙卫军士及部曲的,一人两匹,已经渡海的亦有,且会交给他们的袍泽,让他们推举信得过的人载运回各个军府,一一分发下去。

另外,考虑到征讨慕容氏的战争要明年才会发动,今年渡海之人主要是建立稳固的前哨营戍,并尽可能扶保慕容仁,不让他被慕容皝攻灭,因此他们需要在辽东长期戍守乃至战斗,故出征之人一家再给绢四匹。

不过这钱就不用青州出了,而是由豫州刺史向诸郡派四万匹绢,发到左飞龙卫府兵及部曲家人手中。

当然,这种事是要告知所有人的,以激励士气。

一人六匹绢,可谓厚赏。如此一来,家里那点农活就不算什么了,毕竟只是少了一个丁壮而已,家人也可勉强支应。

至于黄头军第一营,他们也有赏,只不过由司州承担。

田茂安排好发赏事宜后,便看到了水师转交过来的“航海日志”。

他仔仔细细看完了,觉得颇有道理。

天子欲在北地建船屯,这不是什么秘密,青州就是地点之一。

说实话大梁朝有点水平的船屯全是从晋继承而来,而晋又是从东吴继承而来,横屿、温麻、番禹三大船屯全位于南方,布局有点不太合理了。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北人本就不擅长这个啊,造船不如人家不是很正常?

但天子觉得不行,他认为北地至少要有一个能媲美横屿、温麻、番禹的船屯。

选来选去,倾向于定在青州,并嘱咐从江南抽调人手,再搜罗一下北地的造船工匠————北地不是没有造船工匠,水平低而已———先从修船做起,再慢慢造海船。

田茂就承接了这个任务,最近一直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青州稍微懂点造船的人都被聚集起来了,而今只缺选址了。

今日看到水军都督府长史沈延发回来的建议,又一条条记了下来,准备先给天子过目。

抄写的同时,他也有些感慨:不大规模海运一趟,有些问题永远看不到。

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你不懂官僚体系的运作:便是有工匠提出了问题,主管这个行当官员也未必会采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年就这么点运输量,你改来改去做甚?只有上规模了,问题放大了,有外人提出质疑———比如左飞龙卫或万胜军———船屯官员才会感受到压力,才有改进造船技术,提高安全性的动力。

再者,便是比他们更有权势的人提出质疑,比如天子。

之前他提出平底船改为尖底船,温麻船屯就在试制———听闻平底改尖底以后,有一连串的东西需要改动,等于重新营构一种新船,并没有那么简单。

另外,海上货殖做买卖的商人倒是很有动力改进造船技术,因为他们自负盈亏甚至身家性命系于其中,但目前这种人太少了,似乎没有什么值得走海路运输的货物。

田茂写完之后,立刻将信密封起来,找人发往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