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花笺(1 / 1)

许是因为邬榆的话,妙宁夜里忽而梦中惊醒,梦里是他在关外战场厮杀。

浑身都是血迹,而后消失在人潮之中。

二更天时醒来,惊得后背起了汗。

妙宁再闭着眼,脑海中都是邬榆在战场的画面,她索性不睡了,点了烛火才安心些。

好在还未采买贴身丫鬟,她独自在屋里绣着香囊倒也无人置喙。

东方既白时,香囊上头的祥云已然绣成,妙宁便悄悄藏在了枕下。

她推门而立,见墙边放着一只小金蝴蝶,这才想起昨夜看到的影子。

本想将它收起来,想了想又放进了香囊里。

刘氏来瞧她时,妙宁已梳洗挽发,眼下的乌青用了香粉遮上,因此并不明显。

母女两个说了会儿体己话,自然就提到了近日新结识的几户人家。

“母亲,女儿不想嫁了。”

她没头没尾的话,刘氏自然没往深处去想,只当她是因为这些时日累了,才致于此。

“胡说什么,哪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刘氏斥她胡闹。

妙宁却认真道:“母亲先听我说,玉京的人家哪有想相与的,甚至按理有些什么,咱们也不清楚,若是一朝踏错,可如何是好?”

“何况若是女儿嫁人了,母亲就要回下元,相隔这么远,女儿实在担心。”

“不如求表哥做主,母亲与父亲和离吧,我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总比嫁人强。”

妙宁的话让刘氏惊愕不已,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好似不认识般:“你给母亲说实话,何时有的这些念头?”

当初在家中还好好的,怎么来两趟玉京,就能说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女儿自小看着父母不睦,看着母亲落泪,看着那些妾室通房争锋相对,有这样的想法,难道还不容易?”

妙宁的话让刘氏沉默许久,诚然她是没打算再回下元了,只想着将来妙宁嫁人,她就自请被休。

可这前提是妙宁得有个好归宿啊。

“天底下还是有好男儿的,你表哥对佑儿多好啊,何况咱们妙宁模样俊性子好,怎么不能找到好归宿好儿郎?”刘氏宽慰道。

她以为妙宁是对男子寒了心,还掰着指头耐心算着亲眷里的好男儿。

宋辙今日上值就听说了邬榆要去边关的事,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没曾想承恩公竟然会同意此事。

下午邬榆满脸笑意到内阁寻宋辙,招呼了殿中官员后,就拉着人往外走去。

沈谦若有所思看着他们的背影,一个头戴乌纱仪表堂堂,一个玉冠高束英姿飒爽。

邬榆肆意的笑意在华盖殿格外耀眼,不知为何他却想着一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我今日来是与你道别的。”邬榆拍了拍宋辙的肩:“等我从辽蓟回来,你可必须与我喝个痛快!”

宋辙笑不出来,忧从心来拧眉道:“东北一带迟早有战,你为何非要过去?”

惠风和畅,殿外柳絮纷飞与浮沉随之漂落。

邬榆伸手拂去迎面而来的柳絮,笑得肆意又带着哀伤:“你今日这身补子是你自己挣来的,别人说你残害同僚也罢,说你暗引党争也好,终究是凭你自己的本事来的。”

“可我不一样,你可知我为何不爱穿那身盔甲,因我一直都知道,金吾卫副使的名头,不是我自己实打实挣来的,所以我总觉得撑不起来那身铠甲。”

“我早就想出去一遭,这回是全我的自己的心意,你不必为我牵挂。”

宋辙望着天,可目之所及尽是红墙高楼,是围困了天下读书人的皇城。

他是不舍邬榆的,就像当初去山东赴任时,邬榆也不舍他离京一样。

可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前程,男儿活一世,就该建功立业。

这道理他比谁都明白,遂嘱咐道:“罢了,辽蓟离京也不算远,你在那边一切听总督的,切勿冲动意气用事,你虽胆识过人,可刀剑无眼凡事谨慎些。”

邬榆往日里听他说教,总觉得他忒唠叨了些,可今日却没打断他。

一一都听进了心中,分别时才道:“你多照应着妙宁,若是有好男儿,别忘了给她相看。可据我所知,玉京可没好的,还不如等我回来。”

方才的伤感顿时烟消云散,宋辙冷笑不去理他。

邬榆不甘心又嘱咐了一遍,见他实在认真,宋辙才颔首道:“知道了,妙宁看似柔弱,却有自己的主意,她若心里有你,刀架子脖子上也不会架的。”

这么说邬榆才放心,两人之间的情谊,只有彼此才是相通的。

他笃定,妙宁对自己有意。

皇城内外谁没瞧见小公爷的欢喜,那嘴角都快挂在耳根上了。这哪里像是要去边关受苦,分明像是去游山玩水。

他好不容易捱到了夜里,早早就靠在妙宁的屋顶等候,好不容易听到推窗的声音,才翻身跃下。

果然见妙宁站在窗边,依旧是借着月光,两人四目相对,难免藏着暗流涌动的欣喜与即将分别的不舍。

妙宁将香囊递给他道:“小公爷的恩,妙宁不敢忘记,边关艰难险阻,只盼小公爷平安。”

邬榆收下香囊,珍惜的放在怀中,故意逗她道:“只有恩?”

明月照着美人,眼眶湿润又带着羞意,一股甜香弥漫在两人之间,邬榆忍不住瞥了一眼她屋里的陈设,一应都是他让人布置的。

“罢了,我不逗你,你说的我都记在心里了。你放心,我定会平安归来娶你进门。”

“你可愿意等我?”

邬榆歪着头想看清她垂下的眼眸,妙宁却抬眸看他,认真点了头。

他总算是真的欢喜开怀了,似乎大喜之日触手可及。

分明是不舍,可夜风尚且带着凉意,邬榆又舍不得妙宁站在窗下,只能适时分别道:“照顾好自己,下元那边不必担心,宋辙已写信过去了,孰轻孰重你父亲是分得清的。”

妙宁噙着的泪忽而掉落,哽咽道:“你万事小心,莫要伤着。”

行军打仗哪有不伤的,他如今后背还有一道刀疤呢。

可看着妙宁的目光,邬榆只能说让她宽心的话,想伸手拭去她的泪珠,又怕她觉得自己无礼,只能落下手,狠心说了道别离去。

国公府谁也笑不出来,沁芳带着丫鬟们收拾邬榆的行李,又是各自哭了一阵。

邬榆回来时,见她们都是核桃般肿的眼睛,笑道:“怎的,我出去历练是好事,你们哭什么?”

等他离去,屋里除了沁芳和舒兰,其余丫鬟都要换地方当差,可这府将来都是邬榆的,她们自然是要说些奉承话。

待打发了众人,屋里只剩他自己,才小心翼翼将妙宁送的香囊拿出来,见上头的绣着祥云纹,里头放着他留给她的金蝴蝶,还有一张花笺。

打开一看,是秀气的簪花小楷,写着“愿君平安归来”,邬榆笑着收好,可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拿出来再看,如此反复又怕花笺受损。

后来夜深,才总算又放回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