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芎藭穹窿记》(下卷)(1 / 1)

下卷

第五回 暑湿相搏添新恙 芎藭配伍显神通

风峪的夏天,不似春日风烈,却多了暑湿。昆仑之墟的热气与峪中水汽交织,化作黏腻的暑气,钻人肌骨。这年夏至,五运属土,六气为湿,风峪的病又变了——除了头风,有人开始头痛伴胸闷,恶心欲呕,舌苔厚腻,像被暑湿糊住了脑袋。

阿穹的弟弟,前几日贪凉,在溪水里泡了半晌,回来便头痛如裹,昏昏沉沉,吃不下饭,连平日管用的芎草汤,喝了也只觉得腹胀。阿穹摸他额头,不烫却黏;看他舌苔,白腻如奶油;问他感受,说是“头重得抬不起来,胸口像压着湿棉絮”。

她想起游方医者说的“暑湿伤脾,湿浊上蒙清窍”,琢磨着:芎草辛温,能祛风止痛,但湿浊太重,单用它,就像用干柴去烧湿木头,烧不起来还冒烟。得找些能化湿的草来配。她去峪边的沼泽地,采来苍术——这草生于湿地,气味芳香,能燥湿健脾;又摘了几片荷叶,清暑利湿。

阿穹将芎草根茎与苍术、荷叶同煮,苍术的燥香与芎草的辛香相和,荷叶的清苦又中和了两者的温燥,药汤煮出来,竟带着一丝清冽的甘味。弟弟喝了半碗,不多时便开始打嗝,打出的气带着股湿腥味,打完后,他说:“头好像轻了点,胸口也不那么闷了。”连喝两日,弟弟的头痛全消,还能跟着伙伴去采野果了。

有位妇人,暑天里不仅头痛,还总觉得头晕,眼前发黑,阿穹在芎草汤里加了天麻。天麻生于腐木,能平肝潜阳,祛风通络。妇人喝了,头晕立止,笑道:“这芎草配天麻,就像给乱跑的风安了个缰绳,不那么横冲直撞了。”阿穹点头:“是啊,草木也讲规矩,有的主散,有的主收,七情配伍,就是让它们各司其职,不乱来。”

夏日的风峪,芎草长得格外旺盛,叶片肥厚,根茎饱满。阿穹知道,“夏长”之时,草木精气最足,此时采收的芎草,辛香更烈,化湿之力也更强。她教族人在暑天用芎草、薄荷、藿香煮水当茶喝,既能防头痛,又能祛暑气,村里的暑病渐渐少了。

夜里,阿穹对着那卷《神农本草经》残简,借着月光,用炭笔在石头上画芎草的样子,旁边写上“芎,辛温,主中风入脑头痛,兼能化湿”。她不懂竹简上的字,却在用自己的方式,记录着芎草的秘密。

第六回 山崩血滞成危症 芎藭活血破瘀坚

秋风起,风峪的山开始松动。这年秋分刚过,一场暴雨引发了小规模山崩,几块巨石滚下山崖,砸中了正在谷底采药的三个族人。其中一个叫石生的青年,被巨石压伤了腿,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从此左腿肿胀发紫,痛得日夜哀嚎,伤口处的血结成了黑块,像冻住的泥浆,郎中说“血滞住了,散不开,腿怕是保不住了”。

阿穹看着石生的腿,那紫黑的瘀血从伤口蔓延到膝盖,摸上去硬邦邦的,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她想起芎草不仅能祛风,还能“活血”——有次她手指被荆棘划破,血流不止,无意中用芎草叶敷在伤口,血竟很快止住,结的痂也比平时软些。“既然能止血,说不定也能散瘀?”

她取来陈年的芎草根茎——祖父说,芎草越陈,活血之力越稳,不像新采的那么燥烈。她将根茎捣成泥,加入黄酒调成糊状,敷在石生的伤口周围,又取新鲜芎草茎叶,与当归、桃仁同煮。当归甘温,能补血活血;桃仁味苦,能破血行瘀。三者同煮,药汤呈深褐色,带着一股沉郁的辛香。

石生喝下第一碗药汤,觉得腿里像有小虫子在爬,又痒又麻;敷药的地方,渐渐发热,那股热劲慢慢往骨头缝里钻。阿穹说:“这是药气在推瘀血呢,忍忍就好了。”第二天,石生的腿肿消了些,紫黑的颜色也淡了点;连敷七日药糊,喝了七剂药汤,伤口处的黑血块竟开始松动,能慢慢剥落了,露出下面淡红的新肉。

郎中来看了,惊得说不出话:“我治了一辈子跌打,从没见过这么快散瘀的!这芎草,竟是活血的神药?”阿穹道:“不是神药,是它懂血的性子。血遇寒则凝,遇温则行,芎草辛温,能让血活起来;瘀血像堵在河道里的石头,当归是引水的渠,桃仁是撬石头的棍,芎草就是推石头的力,三者合力,瘀才能散。”

石生的腿渐渐好了,虽留下点跛,但总算保住了。他逢人便说:“是阿穹的芎草给了我第二条腿!”风峪的族人这才知道,芎草不仅能治头风,还能治瘀血,连打猎时被野兽抓伤,也用芎草叶敷,好得格外快。

阿穹在石头上又添了几笔:“芎草,活血散瘀,治跌打肿痛。”月光照在石头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像一颗颗种子,等着生根发芽。

第七回 寒凝血瘀阻经水 芎藭温通解妇愁

冬雪覆盖了风峪,天地一片苍茫。“冬藏”之时,人体气血收敛,若寒邪侵袭,最易凝滞血脉,尤其是妇人,多有“经水不调”之苦。

村西的阿秀,年方十八,自去年冬天受了寒,月经便变得紊乱,或数月一行,或行而量少,色暗如墨,每次来都小腹冷痛,疼得蜷缩在床上,盖三床被子都觉得冷。巫祝用了不少驱寒的草药,都不见效。阿秀的母亲找到阿穹,哭着说:“再这样下去,怕是嫁不出去了……”

阿穹看阿秀的舌苔,白滑而润;摸她小腹,冰凉坚硬;问她平日,说是“怕冷,手脚常年冰凉”。她想起游方医者说的“血得温则行,得寒则凝”,阿秀的病,是“寒凝血瘀,阻滞胞宫”,芎草辛温,能散寒活血,正好对症。

她取来三年陈的芎草根茎——陈芎性更温和,活血而不峻猛;又抓了艾叶、生姜、红糖,与芎草同煮。艾叶能温经散寒,生姜助其驱寒,红糖甘温补血。药汤煮出来,红亮黏稠,辛香中带着甜暖,像冬日里的炭火。

阿穹让阿秀每日早晚各喝一碗,喝前用热水袋温敷小腹。第一月,阿秀的月经没来,但小腹冷痛轻了;第二月,月经来了,量虽少,但颜色亮了些;第三个月,月经如期而至,量渐多,疼痛也几乎消失了,阿秀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能跟着母亲纺线了。

阿秀的母亲给阿穹送来一块兽皮,感激道:“阿穹,你这药比什么都管用,阿秀现在手脚都暖和了。”阿穹笑着说:“不是我管用,是芎草懂妇人的苦。妇人以血为本,血要暖,要活,就像这冬天的土地,得有阳光照着,才能解冻,才能春耕。芎草就是给血送阳光的。”

此后,风峪的妇人,凡有经痛、闭经,都来找阿穹,她根据情况加减:气血虚的,加黄芪、当归;肝郁的,加香附、柴胡。芎草在她手里,像一位贴心的使者,总能找到瘀阻的症结,温柔地将其化解。

冬日的夜晚,阿穹守着炭火,翻看那卷《神农本草经》残简。虽然看不懂字,但她能感觉到,这上面一定也写着芎草的好。她将芎草的根茎埋在土里,等着来年春天,它们能发出新的嫩芽——草木有轮回,药效也在轮回中沉淀。

第八回 芎藭声名传四海 典籍印证古今同

春去秋来,转眼五年过去。阿穹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子,医术也愈发精湛,风峪的头风病几乎绝迹,芎草的名声,顺着昆仑山脉,传到了更远的地方。

有位来自中原的医者,听闻风峪有奇草能治百病,特意跋涉而来。他见到阿穹,递上一卷书,正是《神农本草经》的全本。当他指着“芎藭,味辛,温。主中风入脑头痛,寒痹,筋挛缓急,金疮,妇人血闭无子”时,阿穹看着那些字,虽然不认识,却从医者的解释中,认出了自己多年摸索的芎草功效:“中风入脑头痛”,不就是风峪的头风?“金疮”,不就是跌打瘀血?“妇人血闭”,不就是阿秀的病?

“原来,它的名字叫芎藭!”阿穹恍然大悟,“我们叫它芎草,和这‘芎藭’,竟是一个意思!”医者感叹:“是啊,古人早已识得它的好,只是这名字和用法,在民间口耳相传,渐渐变了模样,却从未失传。你在风峪做的,正是古人做过的事,用实践印证着典籍,用口传延续着智慧。”

医者在风峪住了三月,将阿穹用芎藭的经验一一记录,包括春用叶治头风初起,夏用茎配苍术治暑湿头痛,秋用根配桃仁治瘀血,冬用陈芎配艾叶治妇人经闭,这些都与《神农本草经》的记载一脉相承,又多了几分因地制宜的灵活。

临走时,医者对阿穹说:“芎藭的根茎,状如穹窿,上应天之穹,下合地之隆,中补人之气血,这便是‘天人合一’的妙处。你守护它,也是在守护这份天地的馈赠。”阿穹似懂非懂,却将医者的话刻在了心里。

数年后,阿穹成了风峪的“药婆”,她将芎藭的种植、采收、炮制、配伍之法,编成歌谣教给族人:“芎藭芎藭,穹窿其形,辛温上行,专治头风;陈者活血,新者祛风,配归治瘀,配艾调经……”歌谣在风峪的风中回荡,一年又一年。

又过了千年,李时珍在编撰《本草纲目》时,查阅古籍,寻访民间,终于在一本西域的残卷中,看到了关于“风峪芎藭”的记载,与他所见的川芎核对,形态、功效一一吻合。他在书中写道:“芎本作营,此药上行,专治头脑诸疾,故有芎之名;其根茎穹窿穷高,故加草字头为芎藭。”字里行间,仿佛还能听见风峪的歌谣,看见阿穹在石头上刻画的符号。

结语

芎藭的故事,是一部从《山海经》走到《本草纲目》的传奇。它从昆仑风峪的岩缝中走来,带着上古的辛香,驱散过先民的头风;它的穹窿根茎,藏着“上应天象、下合地脉、中契人气”的密码,印证着“天人合一”的至理;它的四气五味,在阿穹等无数民间医者的实践中,被不断发掘——辛温散寒,入肝走血,既能祛风止痛,又能活血调经,还能散瘀消肿。

从风峪的“芎草”到典籍的“芎藭”,名称虽变,药性未改;从口传心授到笔墨记载,形式虽异,智慧相承。这株奇草告诉我们:中医药的根,扎在广袤的大地里,藏在世代的实践中,它“源于生活”,故能贴合民需;它“高于生活”,故能洞察天人。芎藭的穹窿,不仅是根茎的形态,更是中医药从实践到理论、从民间到典籍的升华之境。

赞诗

昆仑风峪出芎藭,穹窿根茎藏灵胎。

辛温能破脑中风,活血可通经脉塞。

春采新苗驱头疾,冬用陈根暖宫骸。

口传心授千年意,本草纲目记其才。

尾章

如今的风峪,早已不是当年的闭塞之地,但芎藭依旧在那里生长,岁岁枯荣。当地的药农,仍遵循着“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古训,采收芎藭,炮制入药。他们或许不知道《山海经》的记载,也未必读过《本草纲目》,但他们知道:头痛了,用芎藭;跌打了,用芎藭;妇人不舒服了,还用芎藭。

这便是中医药的传承:它不需要华丽的辞藻,只需要一双辨识草木的眼,一双炮制草药的手,一颗体恤病患的心。芎藭的辛香,飘过了数千年的岁月,依旧清新,因为它的根,始终扎在生活的土壤里,扎在“实践先于文献”的真理中,扎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智慧里。

风峪的风还在吹,带着芎藭的辛香,告诉每一个经过的人:有些草木,生来就是为了治愈;有些智慧,生来就是为了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