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芎藭穹窿记》(上卷)(1 / 1)

楔子

盘古开天,清浊分野,山川孕灵,草木含精。《山海经·北山经》载:“绣山之上,有草焉,其状如藁本而香,名曰芎藭,食之已风。”此草生而有穹窿之形,性禀升发之气,自上古便与先民相伴,只是彼时无文字记载,其功其性,仅靠口耳相传,藏于山林雾霭之中。

岁月流转,至神农氏尝百草,辨草木四气五味,始将芎藭记于《本草经》,列为上品,言其“味辛,温。主中风入脑头痛”。又过千年,李时珍着《本草纲目》,释其名:“芎本作营,此药上行,专治头脑诸疾,故有芎之名;其根茎穹窿穷高,状如穹顶,故加草字头为芎藭。”

这株从《山海经》走出来的奇草,其故事远比典籍更悠长。它扎根于岩缝,仰望过上古的星辰;它的辛香,曾驱散过先民的头痛;它的穹窿根茎,藏着“天人合一”的密码——上应天象之穹,下合地脉之隆,中契人体之气。而故事的开端,要从昆仑之墟东麓的“风峪”说起,那里的风,最烈;那里的头痛,最凶;那里的芎藭,最早被唤作“穹窿草”。

第一回 风峪岁岁起头风 先民束手叹穹苍

昆仑之墟东麓,有峪名“风峪”,因终年罡风不息得名。峪中居民依山而居,以狩猎采集为生,却世代被一种怪病缠扰——每到春分、秋分,风最烈之时,便有人头痛如裂,或痛在巅顶,如被巨石碾压;或痛在两侧,似有钢针穿刺;重者目眩呕吐,卧床不起,当地人称之为“头风病”。

风峪的巫祝,每到此时便会带领族人祭风:杀牛羊,燃柏枝,祈求风神息怒。但祭礼过后,头风依旧,族人渐渐消瘦,连最勇猛的猎手,也常因头痛握不住弓箭。这年春分,风比往年更烈,吹得岩石呜呜作响,峪中竟有半数人病倒,连巫祝的幼子也未能幸免,整夜抱着头哭喊,小脸涨得通红,额头滚烫。

巫祝蹲在祭台边,望着风中摇曳的草木,鬓角已添了白发。他想起祖父临终前说的话:“风峪的风,是天地的戾气,藏在石头缝里,钻进人的脑子里。草木有灵性,总有一株能治它,就看谁能找见。”他的孙女阿穹,年方十六,自幼跟着祖父辨识草木,认得峪中常见的防风、白芷,却从未见过能治头风的草。

阿穹看着弟弟痛苦的模样,心像被风刮过的石头,又硬又疼。她瞒着巫祝,挎上藤篮,往风最烈的西坡走去。西坡是风峪最高处,岩石裸露,草木稀疏,却传闻长着一种“敢顶风生长”的草。祖父说过:“治上焦的病,得找长在高处的草,它们见过天,带着升发的气。”

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阿穹抓住岩石缝隙,一步一步往上爬,藤篮在背上晃悠,里面装着祖父留下的陶碗——那是用来盛放找到的草药的。她不知道,西坡的岩缝里,正有一株与“头风”纠缠了千年的草,等着与她相遇。

第二回 岩缝初见穹窿姿 辛香初透风邪滞

西坡的风,比峪中更烈,能吹得人站立不稳。阿穹趴在一块巨大的青石后喘息,石缝间的野草被吹得贴地生长,唯有一簇草,竟逆着风,茎秆挺拔如剑,叶片羽状分裂,像无数只小手,在风中舒展。

她凑过去细看,这草的根茎生得奇特:不是寻常草根的细长蔓延,而是中间隆起如穹顶,四周的须根下垂如帘,紧紧扒着岩缝,像一座微型的石屋,藏在石头里。“这形态……倒像祖父说的‘穹窿’。”阿穹心中一动,祖父曾指着峪中的山穴说:“天地有穹窿,能聚气;草木有穹窿,怕也能聚药气。”

她小心地掐下一片叶子,指尖立刻沾了股浓烈的辛香,不似防风的清苦,也不似白芷的甜香,是带着暖意的烈香,像被阳光晒过的岩石,闻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却又奇异地觉得眉心的紧绷感松了些。“好冲的味儿!”阿穹屏住呼吸,又掐了段茎秆,断面冒出透明的汁液,辛香更甚,竟顺着鼻腔直冲天灵盖,让她连日来因焦虑引起的头痛轻了几分。

她蹲在岩缝边,观察这草的生长:扎根在背风的岩缝,却将茎叶伸向风口,仿佛在与风较劲;叶片上覆着细密的绒毛,能挡住风沙,却挡不住辛香外溢。“它长在高处,逆风而生,根茎穹窿,辛香冲脑……”阿穹忽然想起弟弟的头风,“弟弟的痛在头顶,像有风在里面打转,这草既能顶风,又能透脑,说不定……”

她不敢多采,只挖了一株最小的,小心地连土捧起——祖父说过,挖药要带宿土,不伤其根,才能活。这株草的根茎穹窿处,还沾着岩缝里的碎石,像戴着一顶石帽,更显奇特。阿穹将它放进藤篮,用苔藓盖住,转身往山下走,风依旧烈,但她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那辛香仿佛跟着她,在风中开出一条路。

回到峪中,巫祝见她挎着藤篮,又惊又气:“西坡风大,你不要命了?”阿穹掀开苔藓,露出那株穹窿草:“阿爷,你看这草,说不定能治弟弟的头风!”巫祝盯着根茎的穹窿形态,又闻了闻那辛香,忽然沉默了——他想起祖父说的“穹窿草”传说,只是从未亲眼见过。

第三回 初煎穹草试头风 辛温透脑见真功

阿穹将穹窿草洗净,根茎、茎叶分开,根茎切成薄片,果然断面黄白,密布着细小的油点,像藏着无数粒辛香的种子;叶片撕碎,辛香满屋都是,连角落里的蛛网都仿佛被这香气冲散了些。

她取来陶罐,添上风峪的泉水——祖父说,本地的病,得用本地的水来煎药。水沸后,先放根茎,文火慢煨,待药香渐浓,再加入叶片,盖上罐盖。不多时,罐嘴冒出的热气带着辛香,像一条游丝,往人的头顶钻。

巫祝的幼子还在哭喊,小脸通红,手脚冰凉,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阿穹舀出半碗药汤,汤色浅黄,表面浮着一层油光,那是穹窿草的精魂。她吹凉了,用小勺喂给弟弟:“阿弟乖,喝了就不疼了。”

药汤入口,幼子“哇”地哭出声,大概是被辛味刺激到了,但阿穹没停,继续慢慢喂。药汤入喉,那股辛香先在喉咙里打了个转,随即化作一股暖流,顺着脖颈往上涌,直冲天灵盖。幼子的哭声忽然停了,小手不再抓头,反而揉了揉眉心,小嘴嘟囔着:“不……不疼了……”

巫祝凑过去,摸儿子的额头,滚烫感竟退了些;看他眼神,也不似刚才那般涣散了。“真……真管用?”他声音发颤。阿穹又喂了半碗,不到一个时辰,幼子竟沉沉睡去,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呼吸也平稳了。

第二天清晨,幼子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摸头,笑着说:“阿姐,头不疼了!”他蹦下床,跑到门口,迎着风张开双臂,再也不是昨天那个蜷缩哭喊的模样。巫祝看着儿子,又看了看陶罐里剩下的药渣,忽然对着西坡的方向深深一拜:“是天地赐药啊!”

消息很快传遍风峪,那些被头风折磨的族人纷纷来找阿穹。有位老猎手,头风犯了三年,每逢风起就卧床,试过防风、白芷,只能暂缓,却断不了根。阿穹按同样的法子给他煎药,他喝了一碗,便说:“这药跟别的不一样,它能钻到骨头缝里,把那股子风往外赶!”连喝三日,老猎手竟能跟着族人上山砍柴了,只是头上还裹着布条——阿穹说,风天得护着头,让药气在里面慢慢扎根。

阿穹渐渐摸出些门道:头痛在巅顶、遇风加重的,多放根茎,因其性沉,能透到头顶深处;头痛在两侧、伴目眩的,多加叶片,因其性轻,能走少阳经;若头痛伴恶寒,加几片生姜,助穹窿草散寒;若伴心烦,加几朵野菊花,制其辛温之燥。

有位族人问:“这草无名无姓,总不能一直叫‘穹窿草’吧?”阿穹望着西坡的方向,那里的风还在吹,那株草的根茎像穹顶,又专治头风,便说:“就叫它‘芎’吧,上能治头,下有穹形。”巫祝点头:“好,就叫芎草。”他哪里知道,这随口的名字,竟与千年后《本草纲目》的“芎”字暗合。

第四回 风峪口传验百草 芎性初显合古经

芎草能治头风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周边的山谷。有位从远方来的游方医者,听闻此事,特意来到风峪,想看看这“芎草”究竟是何神物。

医者见了芎草的穹窿根茎,闻了那辛香,又听了阿穹的用法,沉吟道:“此草味辛,性温,能祛风止痛,上行头目,与古籍记载的‘芎藭’颇为相似。只是《神农本草经》说芎藭‘主中风入脑头痛’,我原以为是后人附会,今日见了,才知古人不欺我。”

阿穹听不懂“古籍”,只问:“先生说的芎藭,也长这样?也能治头风?”医者笑道:“形态或有不同,但其性相通。书上说它‘辛温’,你看这芎草,辛香浓烈,煎汤喝着暖身,不是‘辛温’是什么?书上说它‘入脑’,你用它治头风,药气能冲天灵盖,不是‘入脑’是什么?可见草木的性子,古今都是一样的,只是名字换了罢了。”

医者在风峪住了半月,跟着阿穹上山采芎草,看她如何根据头痛的部位、伴随的症状加减用药。他发现,芎草不仅能治头风,若与当归同煮,还能治妇人因风冷引起的腹痛——有位妇人经期腹痛如绞,阿穹在芎草汤里加了些去年秋收的当归,喝了两剂,腹痛便止了。

“这便是‘七情’中的‘相须’啊!”医者赞叹,“芎草行气活血,当归补血活血,两者同用,气行则血行,止痛之力更胜。你们虽不知‘七情’,却在实践中得了其精髓。”他还发现,芎草与细辛同用,治风寒头痛更猛;与菊花同用,治风热头痛更宜,这些配伍,都暗合“性味归经”之理——芎草入肝经,肝主风,主藏血,头风多与肝相关,故能直击病所。

医者临走时,给阿穹留下一卷残破的竹简,上面刻着几行古字,正是《神农本草经》中关于芎藭的记载。阿穹虽不认字,却小心地收了起来,她说:“字是死的,草是活的。但知道古人也用过它,心里更踏实了。”

这年秋分,风峪的头风病少了大半。阿穹带领族人,在西坡的岩缝边,小心翼翼地种下了更多的芎草种子——她知道,草木有灵,需顺应“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之理,春天采叶,夏天收茎,秋天挖根(留半数过冬),冬天藏种,才能年年有芎草可用。

巫祝看着西坡渐渐繁茂的芎草,对族人说:“芎草是风峪的守护神,它的辛香,是天地赐给我们的药方。阿穹记下它的性子,我们口传下去,比刻在石头上还牢靠。”他哪里知道,这风峪口传的芎草知识,会在千年后,被李时珍写入《本草纲目》,让“芎藭”之名,与它的穹窿根茎、辛温之性一起,永远活在草木与人间的故事里。

(上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