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想替秀秀与春桃求个恩典。”禾穗转头看了眼乖巧侍立两个身影,“春桃原是王府家生子,自小见过世面,便不说了。秀秀初入京城,连城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她指尖轻轻绞着绢帕角,眼尾漾着柔意,“我想着趁她们还没正式接手当值,让春桃带她出去逛逛,也好让秀秀瞧瞧这盛京的繁华,省得日后露怯,平白丢了王府的体面。”
“你的丫鬟,自然你说了算。”董婉拨弄着茶盏盖,她忽然抬眼,目光掠过春桃与秀秀,“你们姨娘疼你们,你们也得事事把你们姨娘放在心尖上。莫要只顾着贪玩,误了正经差事。”
春桃与秀秀忙齐齐福身,裙角在青石板上绽开两朵墨绿的花。“奴婢们省得。”
春桃颊边梨涡盛着笑意,“必定早早回来,给姨娘带冰糖葫芦与糖蒸酥酪!”秀秀则攥着帕子低头轻笑,耳尖泛起的薄红倒比檐下的石榴花还要鲜亮。
禾穗与董婉二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廊下竹帘忽然被风掀起一角,日头已斜斜爬过游廊雕花。
董婉抬手替禾穗理了理歪掉的珠花,指尖触到她鬓角细汗:“你先回去吧,再过会儿该热得人发昏了。”
禾穗起身屈膝行礼,领着春桃二人退至门槛时,忽听得身后传来轻咳声,回头只见董婉倚着贵妃榻,指尖正捏着块蜜渍梅子,在日光下晃出琥珀色的光。
绕过九曲桥,禾穗先去了巧姐儿的院子,巧姐儿正认真跟着夫子学,禾穗放低了脚步声悄悄退出来。
待再回到自己屋里,春桃攥着出入对牌核对笑眯了眼,那对牌上“瑞锦阁”三字被她擦得发亮。
“姨娘放心,酉初前必定回来。”春桃晃了晃腰间新挂的荷包,里头装着董婉和禾穗赏的碎银子,叮铃作响,“奴婢会看好秀秀,绝不叫她被街头的杂耍班子拐了去!”
秀秀闻言轻啐一声,却也忍不住往她身边靠了靠,裙角上的并蒂莲纹扫过青石板,恍若两只蝴蝶要结伴飞向远处的朱漆角门。
日头悬在中天,蝉鸣如密网般在槐树枝间流淌。
春桃忽地攥住秀秀的衣袖,指尖朝着街角的饺子铺轻快一指,笑音里裹着雀跃:“提壶街的陈记饺子铺!我闻见酸香的陈醋味啦!”
秀秀慌忙按住她晃得飞扬的袖角,轻声嗔道:“姑娘家的,哪能这样在街上大呼小叫?”
饺子铺门脸小巧,灶台就支在店门口。大铁锅里的水沸如泉涌。老板娘挽着蓝布围裙立在灶台前,手中长筷在沸水中翻搅出细碎银浪,雪白的水汽蒸腾而上,裹着暖融融的香气漫开来。
松木桌椅被擦得锃亮,木纹里浸着经年累月的温润光泽,边角处因长久摩挲泛着琥珀色的光,仿佛能照见人影。
店外的几张桌椅早已坐得满满当当,食客们的谈笑声混着醋香飘出来,春桃攥着秀秀的手腕往铺子里钻。
“来两碗饺子!”春桃挑了张临窗的空桌子一屁股坐下,椅子还未坐热,便扬声朝着灶台方向喊道,“一碗猪肉茴香饺,要酸汤的!”话音未落,又转头看向秀秀,“秀秀还是照老样子来三鲜饺,对不?”
秀秀望着她发间晃动的珊瑚珠钗,无奈又宠溺地点点头。
擀皮儿的老板听见动静,用粗布围裙擦了擦手,古铜色的脸膛笑出几道深纹,“好嘞!姑娘们稍坐,饺子这就下锅。
话音未落,案板上便响起“咚咚”的竹杖敲击声,他手掌翻飞间,面团在竹杖下旋出薄如蝉翼的圆片,裹上鲜嫩的馅料往沸水里一丢,雪白的饺子便摇头摆尾地浮上水面,像一群胖娃娃在锅里打着转儿。
不一会儿,老板娘已端着两碗饺子穿过蒸腾的热气走来,青瓷碗底卧着金黄的蛋皮丝和翠绿的香菜末,酸汤上漂着几滴透亮的香油,像撒了把碎金子。
“慢些吃,小心烫嘴。”老板娘放下碗时,腕间银镯轻晃,“今儿的茴香是一大早从后园割的,新鲜得很呢。”
春桃早已按捺不住,筷子夹起饺子,轻轻吹了两下便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咬破薄皮的刹那,汤汁“滋”地溅在瓷勺里,混着酸汤的鲜香在舌尖炸开。
她的眼睛弯成月牙,嘴里含着饺子,含糊不清地嘟囔道:“还是陈记的饺子最合心意......我上次吃,还是好多年前了。那时,是一位婶子在擀皮儿包饺子,她的动作可麻利了,包出来的饺子皮薄馅儿大......今儿怎么没见到她呢?”
老板娘唇角漾起笑意,眼尾细纹都弯成了月牙:“您说的是我家婆母吧?她前儿个去西市看外孙了。老太太虽说上了岁数,手可还灵便着呢,昨儿个还非要教我家妮子擀皮儿,念叨着‘竹杖要斜着使,腕子得带巧劲儿’......”
春桃咬着筷子尖,晃了晃脑袋:“可不是嘛!那婶子坐门槛上包饺子时,我总觉着她手里捏的不是擀面杖——是绣花针,面皮擀得比绢纱还薄,褶子捏得跟海棠花瓣似的。”
她忽然伸手戳了戳秀秀的碗沿,醋汤在瓷勺里晃出细碎的涟漪,“秀秀,你记不记得?那年我同你还有姨娘一道跟着刘婶子学包饺子,刘婶子笑你俩包得像......”她忽然憋住笑,眼尾扬起狡黠的弧度,“像豁了口的包子,褶子歪歪扭扭张着嘴,倒比笼屉里的蒸饺先‘笑’了!”
话音未落,青瓷勺里的酸汤随着她的笑声轻颤,香油碎金般的光斑在碗里晃成一片。
老板娘都忍不住笑出声,恰遇隔壁桌招呼添辣油,便笑着应了声“来咯“,转身去取调料罐了。
秀秀耳根倏地泛起薄红,指尖捏着瓷勺柄轻轻晃了晃,醋汤跟着打旋儿:“亏你还记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尾音裹着半嗔半笑的软糯。
春桃忽然收了笑,探身凑近些,声音压得低低的“秀秀,姨娘如今可不是和咱们一道学做事的小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