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楹狭长的眼尾勾起,歪头看向他,眸光流转,笑着说了声:“那你想和我一起走吗?离开这片泥沼。”
逆罕见地怔了一下,紫瞳里倒映着扶楹含笑的眉眼。
他忽而低笑起来:“你要带我回去?”
顿了下,声音里裹挟着诡谲阴冷:“不怕我杀了他们?”
“当着我的面杀吗?”扶楹也跟着轻笑一声,眼尾漾开一抹艳色。
两人视线相绞,眸子都像是浸了墨汁,凝视时看不到底。
“落蘅是你眼中的废物,我又何尝是你想要的?”
扶楹指尖抵上他的心口,红唇勾起讥诮的弧度:“逆,你谁都不爱,甚至连自己都厌弃,多可笑啊。”
逆的紫瞳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嗜血之气,令人毛骨悚然。
扶楹毫不在意,指尖突然掐住他的下颚,迫使他盯着自己的眼睛。
“落蘅在绝望中,生出一个你,可你呢?”
“为了杀他,甚至不惜与我这个恶雌缠绵悱恻,逆,何至于此?”
“在我眼中,你与落蘅就是同根生的双生花。我不杀他,亦不会杀你,让我帮落蘅解决星纹问题,你们共存,不好吗?”
扶楹指甲在他颈侧动作轻柔地抚摸:“何必非要死一个呢?”
逆的紫瞳在阴影中明明灭灭,像是淬了毒的荧火。
逆轻嗤一声,一把挥开扶楹的手。
妖异的紫瞳里,第一次翻涌出赤裸的厌恶:“他必须死。”
“要么,帮我杀了他……”
逆直勾勾盯着她,红唇勾出一个近乎癫狂的笑:“要么,连你一起杀。”
落蘅是月光凝成的精魄,清冷如霜。
在旁人眼中,每当银月高悬,他就如蒙神眷,舒展花瓣,每一片脉络都流淌着月光,宛如被兽神赋予了神光。
而“他”,不过是从落蘅绝望深渊里爬出来的阴影。
每当落蘅心境破碎,蜷缩在黑暗中的“他”就会被唤醒。
起初,“他”也只是一个蜷缩在岩石缝隙深处颤抖的废物,世间所有痛苦、绝望、污浊,“他”都见过,落蘅承受不了的,都由“他”来吞咽。
为了活,“他”唯有啃噬那些染血的兽晶。
一株照月花,照月而生,有一天,月光却成了凌迟“他”的利器,每一缕清辉都仿佛在灼烧“他”污浊的精魄,“他”再也无法照月了。
所以,“他”与落蘅,会在日夜交替时,轮流掌控这具腐烂的身躯。
每当最后晨曦的第一缕光浮现,落蘅的意识就会褪去,而“他”,便会从意识的深渊里爬出来,接管这具躯壳。
“他”的每一寸皮肤都无声地嘶吼着抗拒。
而落蘅呢?永远不会记得呜咽与血腥。
好在,雨季,很少出现月亮。
他们两人,从不是同根生的双生花。
他们只是命运纠缠在一起的根须,一端扎在皎洁的月光中,一端则陷在恶臭的泥沼里。
“他”是落蘅的阴影,是溃烂的伤疤,是最肮脏的保护色。
他要让所有人一起死。
逆的周身翻涌着愈发浓郁的暗香,紫色长发无风自动,宛如活物,却在杀意迸发的刹那,视野中闯入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
温热的指尖轻轻覆在他冰冷刺骨的手背上,带来些许暖意。
“松手。”逆低哑的声音像是九幽地狱的恶鬼。
在扶楹说出这样一番话后,他显然是不想装了。
这时,窗外竟射来一缕月光,清辉透过两人交叠的指缝,在他手背上烙下斑驳的光影,疼得他浑身发抖,近乎痉挛。
逆长睫轻颤,紫瞳盯着扶楹的手,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病态的笑。
“既然知道我不爱你。”
“怎么还敢碰我?”
他声音里带着戏谑的残忍,皮肤被月光映射的近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在清辉中溃散成灰烬。
扶楹固执握紧他的手,眉眼弯弯:“我可以教你,怎么……”
话音未落,她就察觉到了异样,有黏腻的液体自两人相触的掌心渗出,她眉尖一蹙:“逆,你怎么了?”
扶楹抬眸,就对上一双逐渐涣散的紫瞳。
逆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出细密的血痕,看着极为骇人。
他挣开扶楹的手,修长的身影踉跄着后退几步,凌乱的紫色卷发散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
他走向半敞的竹窗,近前,“哗啦”一声将之狠狠推开。
窗外暴雨间歇,明月高悬,近乎刺目。
逆仰起头,任由月光洒在脸上。
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泛着绿意的血沫呛出唇畔,顺着他苍白的下颌蜿蜒而落,他低低笑了出来:“真可笑,这具身体……从来都由不得我做主。”
“他惧怕你,不敢出来。”
“而我,惧怕月光。”
血沫从他开合的唇齿间溢出,声音越来越轻:“扶楹,你永远教不会一个……天生无心的怪物。”
月光下,逆修长的身影像是蒸腾出了细小的雾气。
另一道胆怯弱小的气息,正在这具躯壳里苏醒。
逆阖上双眼,浑身剧痛到近乎麻木,等待着被月光吞噬殆尽。
——落蘅不是最恐惧吗?不是很害怕面对这一切吗?
——他就偏要撕开这具躯壳,让他来面对这血淋淋的一切。
逆的嘴角勾出一个讥诮的愉悦弧度,笑意就凝固在了唇边。
他缓缓垂眸,一双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臂正紧紧环住他的腰身。
身后传来的气息很温暖,一下一下,烫的他脊背生疼。
他不懂,一个那么纤细瘦弱的身躯,怎么会爆发出这么强大的气息。
“放手。”逆的声音沙哑地不成样子,指尖却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月光灼烧的痛楚渐渐消弭,身后传来的温度就像是一道屏障,将一切锋利的光刃都隔绝在外,护着他。
扶楹将额头抵在逆颤抖的脊背上,灵力不要命似地涌入他的身躯。
她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你疼的时候,能不能别总是笑?”
逆浑身颤抖,却没有回头。
扶楹依旧抱着他,灵力缓缓渗透他被月光灼烧的痕迹。
“爱人,是这世间最难修的学问。”
“你虽是个无心无情的学生,可我,却是最擅长这门学问的老师。”
逆的脊背僵硬如铁,听不懂扶楹的话,却能察觉到自己龟裂的身体,正被她一寸寸捂暖,云翳遮蔽月光,他的心跳竟有些不受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