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客栈房门刚响动,宋词安就如一道利箭般冲至门边。
虽还是一身素白衣袍,但昨日的落星河,此时已然换做气质泠然的忘忧仙君模样。
忘忧仙君一袭霜色长衫,银纹面具上还凝着几粒未化的冰晶,周身散发着凛冽寒意,连睫毛都结着细碎的霜花。
宋词安急急摘下冰冷的银纹面具:“师尊,您去哪里了?怎不带上弟子?”
忘忧仙君面上带着三分疲惫:“为师去仙盟,借了几本古籍。”
宋词安立刻拂袖扫去他肩头积雪,不由分说将那双发红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处暖着:“师尊,我们何时启程前往冰原?”
“不急,”忘忧仙君抽回手,周身灵力流转,霎时蒸干了所有水汽,连衣袂间萦绕的寒气都化作白雾消散。
他缓步走向案几,素手执起紫砂壶,凉透的茶汤倾入盏中。
“词安,过来。”轻轻摇晃茶盏,杯中瞬息又散出氤氲热气,将仙君的眉眼,染上一层淡淡薄雾。
宋词安乖巧地在师尊身边坐定。
“肩伤可好透了?”师尊说着,温热的指尖已伸手拨开徒弟衣领。
“全好了。”宋词安耳尖微红,却见师尊目光,久久流连在那片光洁如新的肌肤上,眸色渐深。
忽地,仙君指尖微动,符笔瞬间出现在指端:“还是让为师在这里纹个护身咒纹……”
宋词安闻言一把拢紧领口:“师尊,全好了。不必多此一举……”
忘忧仙君意味深长地在那肩头又瞥了一眼,却并未坚持。
符笔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本弥散着古老气味的卷轴,在案几上铺开。
宋词安松了一口气,遂又好奇起来。
宋词安的指尖轻轻抚过古卷上斑驳的金纹,那材质触手微温,隐约有鳞片般的纹路在光下流转。
“师尊,这怎么瞧着……”他忽然缩回手指,“像龙皮?!”
“词安……”忘忧仙君广袖下的手指微微蜷起,沉默片刻才开口,“自那日龙形消散……可觉灵脉有异?”
“并未……”宋词安突然张开双臂扑来,“您又在为弟子操心了!”
雪色广袖轻轻将徒弟拂开,“你且先去修炼……”
话音忽地一顿,抬手间,两指已点在徒弟眉心,“这是“恶”,“欲”两字诀心法,你且在一旁参悟。”
随着一段心法的传入,宋词安瞬间凝神,他安静下来,逐渐进入忘我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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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光阴如指间流沙,转瞬即逝。
“师尊!您怎的……”
宋词安看着自己肩头不知何时出现的金色咒纹,“您何时……?不是说不用吗?”
忘忧仙君温凉的指尖在那咒纹上轻轻划过,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昨夜。”
他唇角微扬,眼底漾着罕见的得意,“很衬你。”
“那这身衣袍……”
宋词安又皱眉看着身上这件古怪法衣——衣襟歪斜如犬牙参差,针脚粗得能塞进米粒,右袖还明显短了半寸。
\"咳。\"忘忧仙君耳尖倏地染上薄红,“你且贴身穿着,为师第一次拿针……”
宋词安心中顿时又暖又酸:“可是此次秘境……”
话音戛然而止,宋词安突然忆起师尊两次吐血,都是由于泄露天机。
所有话语在舌尖转了个弯,化作明朗的笑:“弟子定当日夜不离身!”
他故意晃了晃过短的袖口,金纹在领口若隐若现,像极了某人笨拙却滚烫的心意。
“词安。”忘忧仙君的声音忽然沉如古钟,震得周遭空气都为之一滞,“此番入秘境,见万象皆需静观……”他抬首望向渐暗的天际,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纵有变故……也莫怨为师……”
宋词安顺着师尊的视线望去,只见层云之中已有雷光隐现。他心头猛地一紧,五指不自觉地揪住那片雪袖:“弟子明白!您别——”
“噗!”
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地溅在师徒交叠的衣袖上,绽开数点红梅。忘忧仙君身形微晃,手中锦帕尚未触及唇角,便被宋词安颤抖的手接住。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他捧着染血的帕子,声音哑得不成调子。天边的闷雷声里,混进了几不可闻的哽咽。
忘忧仙君略略站稳身形,便淡然一笑:“无碍。”
指尖轻拂过徒弟微热的泪水,又帮他整理好衣袍,遂握住那只尚在颤抖的手:“走吧!”
天地瞬息颠倒。
待宋词安再度睁眼,凛冽寒风已卷着冰碴扑面而来。极北冰原在眼前铺展——万里晴空下,冰雪折射出千万点璀璨蓝芒,仿佛整片天地都浸在巨大的水晶之中。
冰面上人影憧憧。除却各派天骄,更有不少陌生修士三五成群。
几道阴鸷目光如毒蛇般自暗处游来,又在触及忘忧仙君周身流转的寒意时,仓皇退散。
暮色如墨汁般在天际晕染开来,人群中的躁动越发明显。灵剑出鞘的铮鸣声此起彼伏,寒芒在渐暗的天光下吞吐不定。
就在霞光褪尽、新月未起的混沌时刻,一声暴喝骤然炸响:“动手!”
数道黑影如饿狼般扑出,剑光撕开暮色——却在瞬息之后尽数凝滞。
“叮!”
“铛!”
“咚!”
伴随着一连串金铁交鸣与痛呼,那些黑影已如断线木偶般栽倒在地。兵刃零落间,只见每人腕间皆多了一道寸许长的伤口,鲜血在冰面上蜿蜒成诡异的符纹。
“哪个龟孙……”骂声戛然而止。
第一缕月光刺破黑暗,天穹突然被血色浸透。
“血月升,秘境开!”
不知何人高喊一声,便见众人纷纷抬头。
一道妖异的赤红月光从地平线下缓缓升起,将整片冰原染成猩红。
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红光中,一座岛屿自虚空缓缓浮现——残破的战旗在腥风中猎猎作响,堆积如山的骸骨间插着腐朽的灵舟,无数法宝的残骸在血雾中闪着诡谲的微光。
人群中,一名修士迫不及待地催动玉令。随着灵力注入,那枚玉令骤然迸发出耀目红光,转眼间便连人带令消失在原地。
几个没有玉令的修士不甘心地掐诀念咒,身形闪烁几下,却仍在原地徒劳打转。宋词安正看得入神,掌心突然一凉——一枚莹白如玉的令牌被塞入手中。
他还未及细看,五指便被狠狠扣住。师尊的力道大得惊人,骨节相抵处传来细微的疼痛。这是从未有过的强势。
“走。”
低沉的话音未落,两枚白玉令同时亮起刺目的白光。宋词安只觉眼前一花,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冰原上那些修士或艳羡或阴鸷的目光。
凛冽的寒风、嘈杂的人声,一切都在瞬间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