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大夫又如何?”他冰冷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温润如水,“医术高低,难道与出身有关?”
“这……这……”苏廷贵支支吾吾,不敢反驳。
“你阻拦苏大姑娘医治,难道是不愿周老夫人得到救治?”
这句话更加犀利,吓得苏廷贵身子一惊,忙摆手道:“不是……臣是怕……”
“哼!”
一声冷冷的轻哼,属于战场杀神的气场全开,让苏廷贵这位朝廷文臣后背发寒,一时僵着身子,埋下头,不敢吭气了。
微风吹面,脸上一阵湿冷,正如苏蔓蔓此时的心境。
她的亲生父亲,从来如此自私凉薄!
嫌弃她,舍弃她,利用她,却从未信任过她。
倒是堂堂的祈王夜墨,相识不足三月,却能义无反顾地相信她。
意识到这一点,一股暖流流淌过心间,深埋在心头的那一缕悲凉,也被冲淡了。
“殿下……”她轻轻唤一声。
声音软糯,将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夜墨的心也微微一颤,回头望向她。
那张平日里冷静自如的清秀面容,第一次闪过一丝小女子的娇羞状。
心中某处一软,他轻咳一声,“无论结果如何,进去看看。”
苏蔓蔓点头,又冲周正宏行一礼,方才拎起裙摆,推开门,疾步而入。
人刚入室,身后门“咣当”一声,被人关上了。
两个体型健硕的嬷嬷,挡在门口,一言不发。
苏蔓蔓眼神微眯,没搭话,转身往屋内走。
入目处,层层叠叠的帷帐,将床榻围拢地严严实实,里面光影晃动,看不分明。
一个时辰前,她才来过这里,分明不是这般的布局。
她莲步微移,掀开一层层的帷帐,往里走。
走到最里面时,陈嬷嬷守在床榻前,见她进来,她掀开了最后一层纱帐。
床榻上,老夫人面色发青,嘴唇发紫,双眸紧闭,呼吸似有似无。
苏蔓蔓一颗心瞬间坠入深潭,疾步上前,拉过她的手,手指颤抖着落在她的脉上。
指尖下的皮肤,温度正常,脉搏沉稳有力,并无异常。
苏蔓蔓眼皮子一跳,手指猛得一缩,双眸一动不动凝视着床榻上的人儿。
分明是中毒之症,为何脉相正常,只有一种可能?
许是感受到她的眸光注视,或是她没开口说话,床榻上的人终是没忍住。
一只眼睁开,偷瞄一下她,吓一跳,又闭上了。
下一瞬,两只眼同时睁开,再看一眼她,吓得双眸瞪圆了。
“姨姥姥……”苏蔓蔓没忍住,扑到她身上。
心头万千情绪翻涌,在见到她安然无恙时,终是化为眼中泪,决堤而出。
她真是担心她。
上一世,她遭遇生父姨娘苛待,母亲为了救她惨死,她落为无依无靠的孤女。
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当她高烧清醒时,手心中握着母亲一只冰冷的手,心中是何等的绝望。
母亲活着时,不曾受到父亲一丝优待,死后,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竟连一个像样的棺材都不愿给她置办。
她哭断肠,求天求地求父亲怜悯,也无法拼凑出一副棺材钱,将母亲好生安葬。
是眼前白发苍苍的老夫人,犹如天降般,挺着年迈的身子,来到她身边。
她不顾旁人的眼光与流言蜚语,陪着她选墓地,买棺材,连娘墓碑上的字,也是两人一起,一笔一划地写下来。
她说过,她是外祖母的手帕交,是娘没有血缘的母亲。
可惜,娘去世不足一月,她也去了。
这份恩情,前世她无法报答。
今世,她一心想报恩。
她心心念念想救她,不料她当着众人的面发病了。
她的病来世凶猛,她心中存疑,可那份隐约的惶恐,难受,一直憋着,直至此刻,终是憋不住了。
“姨姥姥,您可知……”
“傻孩子,止住泪,莫要被外面人听到了。”
老夫人慌得搂住她,帮她擦眼泪,“老婆子并非故意隐瞒,是他们让我做戏,先瞒着所有人……”
“他们?”苏蔓蔓哽咽着,意识到什么。
老夫人拉住她的手,娓娓道来:“宴席前,祈王殿下寻了老婆子,说你会占卜,算到今日老婆子会出事!”
她望着她,或许觉得她心性单纯,不懂朝局之事,只简单道:“红珊瑚上的毒气,十分隐秘,需要长期接触,才会中毒。”
“为了当着众人的面发病,让邬孝文添加了一些佐料,才能乔装发病,借此发难报官,引起皇上重视。”
她寥寥几句,说了大概。
苏蔓蔓却从只言片语推断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夜墨与她在凉亭分开后,便去寻了周正宏商谈,又派邬孝文去查看红珊瑚。
那红珊瑚上的毒,下得精妙。
据她推断,应是将红珊瑚泡在药液中数月后取出,整个珊瑚会散发极淡的毒气,一点点聚拢在屋内,引人发病。
事后,毒气散发殆尽,无法追查。
身为孝子周正宏知晓真相,定然无法容忍母亲被人如此迫害。
所以,他打算将计就计,让母亲当场发病。
此计甚妙!
其一,将老夫人中毒之事,尽可能闹大,一面光明正大彻查下毒者,一面威慑下毒者。
其二,老夫人命不久的消息传出去,下毒者目的达到,老夫人暂时生命无虞,为办案提供了缓和的时间。
其三,上位者皆多疑,老夫人突然被下毒,若是病逝,周正宏守孝三年,对朝局是何等影响。智者皆知,何况多疑的皇上。
周正宏若出事,皇上安排下一任吏部尚书,或让人替周正宏职位时,便会思之又思。
所以,下一任继位者无论是谁,犹如炭火上烤鱼,必定不好受。
谁想谋取,便是惹火上身。
此计一出,下毒者的最终目的,已然落空了。
敌在暗,我在明,所以他们故意打草惊蛇,以便迅速出击,擒拿幕后真凶。
这般满山抓虎,若是那猛兽怕了,躲起来,又该如何?
苏蔓蔓怔愣在当下,神色呆呆。
周老夫人瞅着她湿漉漉的眼眸,于心不忍,劝慰道:“莫要担心。”
说着,老夫人侧身,手在枕头下一番摩挲,掏出两根金条,塞到她手心中:“祈王殿下特意交代,卜卦定要及时给卦钱,若不然会影响你的运势。”
苏蔓蔓盯着手心中黄灿灿的东西,眼眶中的泪欲落未落,心情复杂。
这个夜墨,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讨要卦钱。
周老夫人是她的恩人,即便为她卜卦,会影响运势,她也不怕。
何况,卜卦只是托词而已。
她慌乱缩手,不愿意要。
“你救国公府三代,这点卦钱不算什么。奈何情况所迫,不能明着多给,以后补给你。快拿着。”
最后这三个字,周老夫人几乎用上了命令的口吻。
苏蔓蔓无奈,将金条藏于袖口中,收下了。
见此,周老夫人笑容满面,“丫头,放心,我很好。适才我在寿宴上发病,乃是用了一点药,我又费力表演了一番。”
“呵呵呵……”此时此景,她竟然偷笑:“我一个老婆子,在晚辈跟前端着架子多年,发一回疯,倒是全身舒畅啊!”
苏蔓蔓:“……”
她竟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