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偃的名字,竟是这么得来的。”玄潭牧感慨。作为奕国人,得知他出生的城市竟有如此渊源,一股浅浅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我也很想去长偃看看。”北潇道,“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个机会。”
“只要我们一起争取,总能迎来和平。”玄潭牧笑道,“算起来,我已经去倾河一游过了,只不过那是乾末邢初的倾河,总感觉有些肃杀。”
若没有触碰帝玺的奇遇,身为帝家王室的他们,还真的无法走过这么多地方,得到这么多的成长。
玄潭牧与北潇方才去到封闭的祓若,拜访了鬼至尊赫连如狱。这座地下城市已经几乎断绝了与三川的通路,不参与大陆上的纷争。
龙门夫人死后,掌握实权的大陆尊主,只剩下相石卿一人。在“六眼豪杰”宋的推动下,倘若帝国最终战败,大陆被莽荒占领同化,祓若将完成到海外的引渡,成为宗门世界的一员。
那时,它将成为帝国辉煌最后的倒影。
长偃的扩建,因为帝国资源的投入,很快就完成了雏形。乐正峥率领白鹿骑,赫连纲统领罗刹卫,在三川对宗门复辟党展开了清剿。
宗门的遗党终于发现,帝国一直在对他们忍让。当帝国要撕破脸皮展开一场大清洗,他们根本无力面对圣者的怒火。
在圣者面前,即使是掌握后四相的世尊,都如同蝼蚁。
然而,将兵力内调的代价,便是南荒关的抗战变得更加艰难。大江湖阁随永偃神京的离开自我封印,山盟失去了根基,越来越多的荒猎战死在前线。
从桑田、长城区域,到乌梅古城的前哨站,遍地都洒满了帝国将士的热血。为了对抗来犯的莽荒圣者,有时玄象境的强者不得不用生命拖延时间,撑到令狐青与风景杀腾出手来。
迁至新都的蕣华宫中,又传来噩耗。令狐化龙的状态更差了,有时长达数月都不能清醒。这位天帝随时都可能驾崩薨逝,更枉谈出面扭转战争局势了。
文欲染、朱雀郡主在蕣华宫中,时刻关注着令狐化龙的情况。他最后一道本人下达的旨令,便是迁都。
永偃神京从此流离于真实宇宙,自然会有人感到惋惜。但至少因为帝国背水一战的决心,濒临崩溃的人心开始重新振作。
他们已经任由那无人的方舟远去,这世上已没有避难的港湾。人世只能选择同心协力,一起渡过这场浩劫。
“可能是我们从前太天真了。”文欲染坐在令狐化龙沉睡的琥珀边,握着他的手,“我以为我们的世界会变得更好。”
是她让令狐化龙走上了孤独的道路,让他与旧龙族决裂,与世界为敌。可那辉煌是那么地短暂,就如昙花一现。
让强者保护弱者,是违背了天理吗?他们终不能共处于那方舟,驶向永恒。
文欲染忽然感到,自己的手上传来一阵温和的力量。
“别怀疑,文欲染。”令狐化龙睁着眼睛,“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错的是他们,不是我们。”
稍纵即逝的天真是愚昧,矢志不渝的天真却是境界。倘若天下赤诚,死亡并非不可战胜。
“我想见你娘。”令狐化龙偏头转向朱雀郡主,“如果她抽得开身的话。”
朱雀郡主点头。她离开蕣华宫的时候,见到令狐睚坐在木槿丛间的长椅上,紧锁着眉头。
孤僻离群的兄长,也预感到什么了吗?
雷龙在云层间悲鸣,长偃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车马碾过长偃郊外的泥潭,溅起一顶顶腐蚀衰败的皇冠。
“阿风。”
令狐化龙看着忽然出现的黑衣帝后,轻声唤着她的名字。风景杀只是站在琥珀榻边,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
“这三百七十五年,辛苦你了。”令狐化龙道。
三百七十五年前,令狐化龙在龙雀族与她相遇。史上第一位皇帝,与出身龙族旁系的少女。当时他觉得这是命运给他的再一次机会,殊不知这是命运对他们二人的无情捉弄。
是思念,让他犯下了难以弥补的大错。
“到如今,就连山盟,都要不再。你自由了,阿风,孤许诺你一个崭新的、属于风景杀的人生。”
他们的山盟行将崩溃,该到放手的时候了。
“我守护这个帝国,与你无关。”风景杀道,“这就是风景杀的人生。”
她还是如从前那般倔强而坚强,正如三百年前大婚的夜晚,那个与剑同眠的少女。
“那红烛的盟支离,这山河的盟也破碎。阿风,你恨我吗?”令狐化龙慨叹着,用期盼的眼光望向风景杀。他像一个回光返照的病人,想得到能让他安然瞑目的最后一个答案。
“我恨你。”风景杀却道,“原谅我不会说谎。”
朱雀郡主、文欲染都是一惊。在她们看来,令狐化龙恐怕会被伤透心。然而这个冰冷的答案,却让后者的眉头舒展。
“太好了。”他轻声道,“这才是我所爱着的......风景杀啊。”
雷声滚滚,文欲染、风景杀、朱雀郡主围绕在琥珀榻边。令狐睚靠在窗外的屋檐下,滴落的雨滴攀附在在他的鞋跟。
“所以之后......该如何?”朱雀郡主声音颤抖。
“不要停下。”令狐化龙摸着她的头。他的眼里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坚毅。即使临近生命的深渊,真龙依然保持着当世第一强者的姿态。
“修为更高的人,赢下一场战斗;而决意牺牲一切的一方......赢得一场战争。”
一道惊电划过长空,远方,乐正峥振去双股剑上的血珠,赫连纲收回半月斧。劈成两半的宗门匾额被雷电点燃,在血污遍地的街边熊熊燃烧。
南荒关被烽火的浓烟遮掩,靠近外侧的城墙上,遍布着狰狞的爪痕。那乳海中正源源不断地爬出新生的荒兽,来奔赴这场无尽的战斗。
毁灭始终在吾等身后,如影随形。而生命一日不能团结,便一日不能战胜死亡。
文欲染,这个世界所缺少的,正是我们曾经的天真。
不要停下。
......
南荒深处,宫心城,幻境散尽。
九尾依然立在青丘不夜城正中的塔顶。她的身后,九条尾巴之上,已有六条的纹路黯淡。
龙宫盏与帝江曦配合,用极致的山河霸奏与乌夜劫波,强行将维持幻境的能量消耗殆尽。
九尾已去其六,但龙宫盏与帝江曦并不感到乐观。
那仅剩的三条尾巴,处于九尾的正中。它们之上的纹路是最复杂的,细细观察,连眼目与精神都会感到刺痛。
九尾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仿佛有什么已经改变。”九尾说出了龙宫盏此刻内心的想法。
当这个世界重回群雄逐鹿的时代,所有人都在心悸,所有人都在彷徨。远在世界另一端的龙宫盏,也感受到了某些东西不复从前。
现实比幻境更加残酷。
龙宫盏将百战象形拄在地面,被帝江曦收回。
“此刻已无退路。”龙宫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