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那枚带血的铜钱,指节被硌得生疼。
雁门关守将暴毙、城门钥匙失踪的急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金爷说的“马蹄踏碎洛阳”,怕不是要提前应验了。
“陆公子?”曾瑶的声音带着点发颤,她不知何时已站到我身侧,袖中还藏着那张歪扭的纸条。
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廊下,风卷着枯枝打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塞外铁蹄的闷响。
“去把青盐滩的纸条收进暗格。”我把铜钱塞进她掌心,“另外,让阿三带两个精壮的兄弟守在金爷房外,莫要再出什么岔子。”曾瑶应了一声,转身时裙角扫过廊柱,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掠过阴云密布的天空。
院外传来铜锣三响——是皇室成员A的亲卫在催。
抗敌联盟的第一次集会定在辰时三刻,如今日头已爬上东墙,耽搁不得。
议事厅的紫檀门刚推开,混着酒气的争吵声便撞了过来。
我一眼看见联盟将军王铁山正揉着太阳穴,面前的案几上摆着半坛未盖的烧刀子。
下首坐着七八个各势力的头目,有穿锦袍的贵族,有扎着布巾的山匪头子,还有两个我在英雄大会上见过的江湖客,此刻正拍着桌子红脸对骂。
“陈老二,你说老子的人偷了马料?”络腮胡的山匪头目把酒碗一摔,“老子寨里的弟兄三天没见荤腥,倒是你带来的那些官爷,顿顿有羊肉吃!”
穿玄色官服的贵族大臣甲慢悠悠抚着胡须:“山匪便是山匪,连军规都不懂。联盟军粮按人头配给,你们三百人,自然比不得我们三千正规军。”
“放你娘的……”
“都闭嘴!”王铁山猛地一拍案,震得茶盏跳起来,“外敌还没到,自己人先咬上了?雁门关的守将都死了,你们当游牧人的狼骑是来踏青的?”
厅内霎时安静,只余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
我扫过众人,发现角落阴影里坐着个穿灰布衫的清瘦男子,正盯着山匪头目和贵族大臣甲的方向,手指在桌下有节奏地敲着——那动作像极了在拨弄算盘,可眼神却阴得能滴出水。
“陆公子来得正好。”皇室成员A从后堂转出来,他着一身素色锦袍,腰间玉牌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昨日你在英雄大会上斩了匈奴使者的马刀,这些老兄弟可都记着呢。”
我拱了拱手,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那灰衫男子。
他察觉我的视线,立刻垂下头去拨弄茶盏,可耳尖却微微发红——这反应太刻意了。
“末将有个不情之请。”我转向王铁山,“今日想跟着巡巡营。”
王铁山愣了愣,随即大笑:“好!正好让陆公子看看,这乌合之众到底能不能成军。”
出了议事厅,曾瑶悄悄扯我袖子:“那个灰衫子,我昨日在西市见过。他蹲在茶摊前听书,可眼睛一直盯着粮车的方向。”
我心里一紧。
金爷出事前正查往塞外运粮的粮商,这灰衫子若真是……
巡营的路并不好走。
刚转过演武场,便听见一阵叫骂。
两个士兵扭打在泥地里,一个是虎背熊腰的士兵甲,另一个是瘦巴巴的士兵乙,此刻正被压在身下,脸上挂着血。
“老子说你偷了炊饼!”士兵甲挥着拳头,“昨儿夜里我藏在草垛的三个炊饼,今早只剩两个!”
“我没偷!”士兵乙哭丧着脸,“我娘病了,我想留着炊饼换药……”
“都给我住手!”王铁山吼了一嗓子,两个士兵立刻松了手,士兵乙趁机爬起来,缩着脖子往人堆里钻。
王铁山气得直跺脚:“三百人里能有五十个听号令的,就算烧高香了!昨日东边营的人抢了西边营的柴火,前日还有人把箭靶当酒葫芦练力气……”
我盯着士兵乙发白的嘴唇,突然用“知识洞察眼”扫了过去。
眼前霎时浮现出一行小字:他确实没偷炊饼,藏炊饼是为了换药救娘,可他前夜被人塞了块炊饼,那人说“拿着,就说是从草垛拿的”。
我太阳穴猛地一跳——使用洞察眼的副作用来了。
等我缓过神,曾瑶正扶着我,王铁山满脸担忧:“陆公子可是病了?”
“没事,昨夜没睡好。”我扯了扯嘴角,目光锁定在人群边缘——那个灰衫男子正站在旗杆下,手里捏着半块炊饼,见我看来,慌忙塞进嘴里。
“王将军,借一步说话。”我拉着王铁山走到演武场边的老槐树下,“您觉得,这些士兵最缺什么?”
王铁山摸了摸下巴:“缺军纪,缺粮,缺……”
“缺归属感。”我打断他,“他们来自山贼、流民、败兵,各有各的算盘。得让他们明白,联盟活,他们活;联盟死,谁都活不成。”
“那该咋办?”
“从训练开始。”我指了指演武场,“明日起,晨跑十里,按伍编队;午间练刀盾配合,一人失误全队加练;晚间讲战例,就讲去年游牧人血洗代郡的事——让他们记着,敌人不会管你是山匪还是官军,砍起脑袋来都一样。”
王铁山眼睛亮了:“好!就这么办!陆公子你盯着,我让文书把规矩刻在木牌上,挂每个营门口!”
接下来的七日,演武场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我带着曾瑶亲自示范队列,用现代的“报数”法让士兵记住自己的位置;教他们用“手势暗号”代替喊杀,避免被敌人听出虚实。
士兵甲起初骂骂咧咧,可当他所在的伍连续三日没加练,被我赏了半坛酒时,他拍着胸脯说:“陆公子这法子中!咱伍的兄弟现在比亲哥还亲!”
士兵乙更有意思。
他总偷偷往我案头塞野果,有回被曾瑶逮住,红着脸说:“陆公子教的识字课,我能背出‘保家卫民’四个字了。我娘说,等打退了外敌,要给您绣个‘活菩萨’的锦旗。”
那灰衫男子却再没露过马脚。
我让曾瑶带着两个机灵的丫头盯着他,发现他总在半夜溜出营,往东南方向走。
曾瑶跟踪过一次,回来说他在乱葬岗见了个戴斗笠的人,具体说了什么没听清,但那斗笠人的靴子上沾着塞外的沙粒。
“是时候收网了。”我摸着腰间的铜钱,这日清晨把王铁山和皇室成员A请到演武场。
当灰衫男子又一次摸黑溜出营时,早埋伏好的士兵甲带着伍里的兄弟扑了上去。
从他怀里搜出的密信上,赫然盖着游牧左贤王的狼头印——原来这叛徒谋士一直在挑拨各营矛盾,还把联盟的粮草数目、布防图偷偷送了出去。
“你们……你们不能杀我!”灰衫男子瘫在地上,“左贤王的三十万大军已经到了雁门关外,你们……”
“住口!”皇室成员A抽出佩剑,剑尖抵住他咽喉,“雁门关的钥匙,是不是你偷的?守将的死,是不是你下的毒?”
灰衫男子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渗出来:“杀了我也没用……他们已经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演武场的哨塔上突然响起急促的梆子声。
我抬头望去,西北方的天空浮着一团暗黄的云——那不是云,是游牧先锋军的马蹄扬起的尘土。
曾瑶攥紧了我的衣袖,她的手凉得像冰。
我望着那团越来越近的黄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联盟虽然暂时稳住了,但面对数倍于己的游牧骑兵,这些刚学会排队的士兵,真能守住脚下的土地吗?
更要紧的是,灰衫男子临死前的笑像根刺扎在我心里——他说“他们已经来了”,可“他们”除了左贤王的大军,会不会还有更狠的后手?
梆子声还在响,我摸了摸怀里的铜钱,又看了看演武场上正在整队的士兵。
士兵甲举着刀吼得脖子通红,士兵乙攥着长矛的手虽然还在抖,却死死盯着西北方。
风卷着黄沙扑过来,迷了我的眼。
我擦了擦脸,听见王铁山在喊:“列盾阵!弩手准备!”曾瑶把我的佩刀递过来,刀鞘上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这一仗,我们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