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茶楼外,青石板路被夜色洇得发黑。
刘三刀弓着腰,贴在墙角阴影里,一双眸子紧紧锁着茶楼的入口。
他身后,几十名锦衣卫的精锐,一个个屏息凝神,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目标,何府的仆役,赵二。
他来了。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街角拐了出来,袖着手,缩着脖子,活脱脱一只受惊的耗子。
他一路走,一路回头,那脚步又急又碎,透着一股子做贼心虚的慌张。
眼看他就要一头扎进茶楼大门。
刘三刀眼中寒芒一闪,做了个手势。
“动手!”
声音压得极低。
五条黑影无声无息地扑了出去,快得只剩下几道残影。
赵二连反应都来不及,一只手便捂上了他的嘴,另一只铁钳般的手箍住了他的脖颈。
喉咙里一声闷哼,赵二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已经被架了起来。没等他反应,几道黑影拖着他,闪电般钻进了旁边一条巷子,那巷子黑洞洞的,像是张开的巨口。
整个过程,快得没法形容,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响动。
忘忧茶楼二楼,靠街的包厢里。
刚沏好的热茶,还冒着热气。
戴斗笠、披黑袍的人影,猛地站起身。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不停,径直走向后窗。
窗外是条窄巷。
他没有半点犹豫,翻身便跃了出去。落地时脚尖一点,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想走?”
冰冷的喝问自身后炸开,带着刀锋般的寒意。
刘三刀不知什么时候堵在了巷口,手里钢刀泛着幽光。
斗笠人反应极快,手腕一抖,一枚圆球掷向地面。
“嘭!”
一声闷响,浓烈的烟雾伴着刺鼻的辛辣气味轰然爆开,瞬间吞没了整条巷子。
“小心有毒!”刘三刀厉声提醒,急忙用袖子掩住口鼻,同时挥刀搅动烟雾。
烟雾稍稍散开。
巷子里空荡荡的。
刘三刀追了几步,只在巷子尽头的墙头上,发现一处新鲜的攀爬痕迹。
墙角断了截树枝,上面勾着一小块衣角残片,黑色的料子,金线绣着一只细密的蝎子。
“妈的!”刘三刀压着火,一把薅下那块布料。
刘三刀回头,脸黑得能滴出墨汁,对着身后一众大气不敢喘的锦衣卫低吼:“一个个跟死了爹娘似的杵在这儿干嘛!给老子动起来!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没看见人跑了?”
一个副手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大人,那茶楼……”
“茶楼?还喝茶?喝你娘的断头茶!”刘三刀一脚踹在旁边墙上,震得灰土簌簌往下掉。
“封锁所有路口,挨家挨户给老子搜!尤其是那些偏僻的、能藏人的地方,耗子洞也给我捅开看看!挖地三尺也得把那只臭蝎子给老子揪出来!”
“是!”众锦衣卫轰然应诺,如狼似虎地散开。
刘三刀又指着几个亲信:“你们几个,把赵二,押回诏狱!严加看管,掉一根毛,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遵命!”
刘三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蝎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何府一个下人,值得这么大动静?
“跑?往哪儿跑?这京城九门,老子给你堵死八门,留一门给你当坟头!”他自言自语,眼神凶狠。
诏狱。
“完了,全完了……”赵二哆哆嗦嗦地念叨,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那爷是谁啊……怎么就……”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掺和进这种掉脑袋的事情里了。早知道,打死他也不敢接这活儿。
一个狱卒提着水火棍,不耐烦地用刀鞘捅了捅他光着的肋巴骨:“老实点!再嚎丧,爷先给你松松皮!”
赵二吓得一个激灵,硬生生把哭嗝憋了回去,只敢小声抽噎。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煞气。
“吱呀——”牢门被推开,光线昏暗,只能看见一个高大身影走了进来。
“大人。”狱卒连忙躬身行礼。
刘三刀摆了摆手,示意狱卒出去。
他走到刑架前,昏黄的油灯映着他半边脸,阴晴不定。
“赵二,是吧?”
赵二猛地抬头,看见刘三刀那张脸,魂儿都快吓飞了,裤裆一热,一股骚臭味儿弥漫开来。
“大、大人饶命……小的……小的一时糊涂……”
刘三刀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半步道:“瞧你这点出息。说吧,茶楼里跟你接头的那个人,是谁?”
他算个什么东西?何府里最低等的下人,平日里连大户人家的管事脸面都轻易见不着,哪里见过这种索命的阵仗?
那些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在他眼里,比阎王殿里的催命判官还吓人。
活阎王!个个都是活阎王!
他哭喊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各位官爷,各位爷爷,饶命啊!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旁边一个锦衣卫冷笑,慢条斯理地从刑具盘里拈起一根磨得尖细的竹签,在他眼前晃了晃。
赵二瞧见那竹签,吓得魂不附体,脑袋捣蒜般磕向冰冷的地面:“真不知道!小人就是个跑腿的!听吩咐办事!有,有什么事,您,您去问我们何老爷啊!对,问何老爷!”
提到何文远,他的声音反倒低了下去,眼神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但嘴上却死死咬住,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他是奉何文远的命令,具体是什么事,他一个下人,没资格过问。
锦衣卫轮番上阵,连哄带吓,可这赵二除了哭爹喊娘地求饶,便是强调自己只是个传声筒。
半个时辰后。
林萧肃踏入这间密牢。
他一进来,牢内原本就压抑的气氛,似乎又沉重了几分。
赵二瘫在刑架上,勉强抬起头,待看清来人,仅存的那点血色也从脸上褪尽了。
“忠……忠勇侯……大人……”声音抖得不成调。
林萧肃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么站着。
赵二忽然觉得,一种比皮肉之苦更难熬的寒意,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地往外冒。
他对这些锦衣卫怕得要死,对那些刑具更是想都不敢想。
可此时此刻,心底深处,似乎还有一种更沉重,更让他透不过气的畏惧。
那并非源于他的主家何文远。
而是一个模糊却异常高大的影子,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阴冷。
林萧肃打破了沉默,示意其他锦衣卫退下,只留了刘三刀在旁。
“你叫赵二?”林萧肃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出乎赵二的意料。
赵二怔了一下,这位权倾朝野的侯爷,竟会用这样的口气同他说话。
他慌忙应道:“是……是小的,赵二。”
“在何府当差,多久了?”
“回,回侯爷,快……快十年了……”
“十年,不算短了。”林萧肃微微颔首,“你在何府,平日里,更多是听王管家的吩咐吧?王忠,何府的老人,何老爷很倚重他。”
“王忠”两个字入耳,赵二的身子猛地一僵,那股深藏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他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
“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