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许宗葆将最后几枚筹码重重砸在赌桌上,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休息区格外刺耳。
筹码在绿呢台面上弹跳了几下,像垂死挣扎的鱼。
我刻意让手指在收回时微微发抖,连指甲都泛着输红眼的人特有的青白色。
\"bloody hell!\"许宗葆扯着嗓子用阿拉伯腔英语咒骂,一把扯松了头巾。
他演得太过投入,额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活脱脱就是个输急眼的阿拉伯阔佬。
我注意到他故意把袖口的金线扯开一道口子——这个细节加得妙,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输疯了的赌徒。
我垂着头,慢吞吞地整理空筹码盒。
手指故意在盒子里多掏了几下,仿佛不相信真的输光了。
西装右肩刻意滑落半截,领带也歪到一边。
这些细节都是我观察过无数输光家当的赌徒后总结出来的——人在极度沮丧时,最先放弃的就是仪表。
\"真是...真是运气太差了。\"我结巴着说,声音压得又低又哑,还带着点可疑的鼻音。
余光瞥见迪力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那是一种食肉动物看到猎物咽气时的条件反射。
迪力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翡翠戒指上的镶金爪扣刮到了我的西装面料,发出细微的\"嘶啦\"声。\"我的朋友,\"他的声音里带着蜂蜜般的黏稠感,\"这就是真主的旨意。\"
我在心里冷笑。
这骗子居然还敢提真主?
他面前那堆筹码山在吊灯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最上面几枚黑色筹码还沾着我故意蹭上去的指纹。
这些塑料片现在比游乐场的游戏币还不值钱,可他还沉浸在美梦里,活像只守着玻璃珠当宝石的乌鸦。
转身离场时,我故意让皮鞋在地毯上拖出沙沙的响声。
许宗葆更是戏精上身,\"不小心\"撞翻了侍应生手里的香槟塔。
玻璃杯碎裂的声响引来一片惊呼,迪力脸上的得意简直要溢出来。
他肯定在想:看这两个蠢货,输得连路都走不稳了。
转过走廊拐角,确认脱离监控范围后,许宗葆一把扯下头巾。
假胡子还粘在下巴上,随着他咧嘴大笑一颤一颤的。\"走,看戏去!\"他眼睛亮得吓人,活像只偷到油的老鼠。
我伸手替他整了整衣领,触手一片潮湿——这家伙居然真憋出了一身汗,不愧是老江湖。
前台的闹剧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精彩。
迪力趾高气昂地推筹码的样子,活像古装剧里拿银票砸人的土财主。
我躲在棕榈树盆栽后面,看着验码机的红光第三次扫过筹码时,迪力额头上瞬间迸出的汗珠在射灯下闪闪发亮。
\"先生,这些全是假筹码。\"工作人员的声音冷得像冰。
迪力的喉结上下滚动,额头上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滑落,在他昂贵的西装领口洇出深色的痕迹。\"不可能...\"他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八度,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这绝对不可能!\"
他突然发疯似的抓起一把筹码往验码机上砸,塑料片四处飞溅。
保安已经开始往这边聚集,对讲机里传来嘈杂的呼叫声。
我和许宗葆混在围观人群中,看着迪力从最初的愤怒辩解,到后来的惊慌失措,最后变成绝望的哀求——活像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该撤了。\"许宗葆碰了碰我的手肘。
我们悄无声息地退向出口,身后传来迪力歇斯底里的喊叫声:\"我是被陷害的!这筹码不是我的,你们不可以违背真主的意愿!\"
走出写字楼大门时,清凉的夜风拂过面颊。
许宗葆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真正的翡翠戒指,在月光下欣赏着它的光泽:\"你说,他现在是不是特别想念这个小宝贝?\"
我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烟雾在月光下缭绕升腾,模糊了许宗葆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别嘚瑟了,\"我用烟头点了点他手里把玩的翡翠戒指,\"这不过是个开胃小菜。\"
许宗葆眼睛一亮,立刻凑近几分:\"听这意思...你来河北还有大动作?\"他搓着手指,活像只闻到腥味的猫,\"听说你现在跟着左家三哥做事?可以啊兄弟,这是要飞黄腾达啊!\"
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深深吸了口烟。
烟头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出我这张陌生的\"商人脸\"。
\"有些事...\"我弹了弹烟灰,声音轻得像叹息,\"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许宗葆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太了解我的脾气,知道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当年亲手把我带进“影子”的老头子,再没有一个江湖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包括此刻站在我面前,曾经一起闯荡江湖的许宗葆。
这个行当教会我的第一课就是: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因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特别是在我这种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的处境,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夜风吹散最后一缕烟雾,我掐灭烟头,转身走向停在暗处的黑色轿车。
车窗摇下的瞬间,后视镜里那张陌生的脸让我恍惚了一秒。
十几年千术生涯,我戴过的面具比有些人一辈子穿过的衣服还多。
有时候半夜惊醒,我都要摸着脸确认自己到底是谁。
但我知道,只要我永远不相信任何人,我就能在这条江湖路上走得更远。
夜风从车窗灌进来,吹散车内残留的烟味。
许宗葆在旁边哼着小曲,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翡翠戒指。
后视镜里,夜晚的霓虹灯渐渐缩成一个小红点,像一颗将熄未熄的烟头。
我握方向盘的指节微微发白。
这条路上,信任就像捧在手里的水,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老头子说过:江湖是个吃人的地方,它不会在乎你有多聪明,只在乎你够不够狠。
\"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就行。\"许宗葆突然说。我瞥见他正把戒指往口袋里塞,动作鬼祟得像只藏食的松鼠。
我没说话,只是轻轻踩下刹车。
车停在路边,许宗葆推门时带进来一阵凉风。
\"改天喝酒啊!\"他站在路灯下冲我挥手,脸上的笑容真诚得刺眼。
我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看着他哼着小曲拐进巷子,我才重新发动车子。
我知道江湖迟早会让我还债。
那些被我骗过的、坑过的人,他们的怨气就像一张无形的网,迟早会收拢。
但我还是盼着那天晚点来,至少让我把该做的事做完。
江湖就像一头永远喂不饱的饕餮,吃完一个老千,还会有无数个老千冒出来。
而我,注定要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戴着不同的面具,演着不同的角色。
直到某天,我也成为这头饕餮的盘中餐。